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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精神暴力

 

【1】

2012年9月首都燕平。

女孩扒在多媒体教室门口有一会儿了,赤裸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教授周礼群,行为可疑到监控室保安都有些发怵的程度。

但穷学生能有什么坏心眼,博士生选导师这种事,选好了是天堂,反之就是地狱,她不过是想让自己过点好日子!

眼见着周礼群走出来了。

他在和学生交谈。

告别。

打开水杯抿了一口水。

“老师,李萍教授说您不收博士生了。”

周教授合上水杯盖子,转头应下:“对。”

而立之年的男人,正是既年轻又成熟的时候,作为千人计划引进的a类人才,09年回国后,入青又入江,学术生涯蓬勃光明。

跟着有精力有资本的计算机教授意味着什么众所周知,且不说周礼群人也好。

他有杂拌的手艺,行书写得好,钢笔字比毛笔字还好,会下各种棋,投篮十发九中,像个男菩萨一样特别慷慨平和。这样比起来,在贴吧论坛里被大肆讨论的外表在她眼里倒是次要了。

女孩顿时紧张了,她知道成败在此一举:“那个,周教授,我妈说,她的名字叫做,呃,红,你认识吗?”

她的目光扫过教授平价黑外套下的积家手表,男人呼吸间清淡体面的木香让她稍稍冷静了一些。

“红啊……”

女孩儿猛抬头。

教授有琥珀般干净温柔的眼眸,闪烁的光影像是若隐若现的泪意:“很久都没见过她了,我能和她见一面吗?”

“当然!”女孩脱口而出,“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马上就能见!”

年轻教授笑了,轻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又像突然想到什么,慢条斯理地问:“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2】

没人会指望秋天燕平的空气质量有多好,行走在街边,人人带着口罩,眼神匆忙。

周礼群走进咖啡店,摘掉口罩,环顾四周。

店员正在打盹,角落里坐了个女人,也抱臂斜靠在沙发背上睡着了。无处安放的长腿草率地塞到木艺圆桌下,电脑提包和风衣丢在桌子上,白衬衫,西装裤,商务的高跟鞋,染成橘红色的长发束在脑后,涂着扶桑色的口红,牙齿比常人白。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成熟,却难以说出年纪,二十八有人信,三十八怕是也有人信。

周礼群在桌子对面的沙发旁站定,他低头,伸手一寸一寸抚摸着风衣。

他幽黑的发丝低垂,从风衣内侧口袋中摸索出一个蓝白金色调的盒子,扫了一眼小字,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显然他对从口袋里找到的便利贴更感兴趣,把折叠起来的小方块一点点地展平,眉目沉静地看着。

他自嘲似的说:“字还是那么好看……”

周礼群侧身坐下,还没把发在报纸上,被贴在教学楼前黑板上展览。周围的小孩都很嫉妒他,所以课间时,他会详细地聊聊周红的书单和习题。

当然他不会说和周红很少交流之类的实话。

周礼群相信,作为从贫穷山沟里飞出来的鲲鹏,姐姐是有野心的。浪漫至死的文人,居于一隅会死,她会像侠客一样远走天涯,万里行舟,锦衣夜行。

他看书时,最喜欢挑这样的故事。

于是他拦下了父亲就要打到周红脸上的巴掌,眼睛装满不知名的泪水。黑瘦的老农,被女儿欺骗,被反抗权威,而他的乖儿子,竟然也在试图帮助女儿的叛逆。

周礼群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姐姐和父亲都看着他,只有瞎子母亲静静地坐在门槛上,天塌都动摇不了她。

“周二,”父亲喉咙混沌低沉,“你出去,我和大儿聊……”

他们聊了许久,具体什么,周礼群完全是不知道的。后来周红就住高中宿舍,他住进亲戚家,在周六中午,他会找周红一起回乡下。

通往操场处的黑板由周红负责,内容周周换。他就坐在花坛边看周红写粉笔字。他会盯着姐姐从凳子上跳下,水龙头下皱着眉清洗她的细长的手指,手背单薄而又骨感。

一双好看的手才能写出好看的字,周礼群会想。

每周,周红都拿出各色的杂志给他看,她不说周礼群也知道那是她供稿的样刊,但她频繁地更换笔名,让人找不到哪一篇是她写的。

“都是些很功利的文字,有时我自己都认不出来。”周红拒绝告诉他。

“我会成为作家,”她望着田埂上的火烧云,颇为逍遥地抚弄路边长得高挑的花草,如同对待情人的娇嫩身体,“当我能称心如意地写出我心中的文字时,我会署名为红。”

到夏天,周红会用多出来的稿费买冷饮,冬天就是烤红薯,还有其他的零食。那些都是很奢侈的甜味,周红嗜辣,喜欢甜的人是周礼群。

小时候周红一点点的好意就能让周礼群窃喜半天,不要说现在周红的态度是翻天覆地的。之前的隔阂对他就是过眼云烟!去他的隔阂!他们就是亲人,本来就该亲近无间的!

周红牵着他的手腕慢慢回家,此时到处都炊烟袅袅,周礼群笑出声来:“到家都不饿了,给我喂饱了,姐。”

周红回头看他:“小二,你应该多笑笑,你的眼睛很迷人,我一直很嫉妒的。”

“嫉妒?”

周红笑而不语。他还不知道他是遗传了母亲的漂亮眼睛,也难怪,那个从广西远远拐卖来的小美人,生周礼群前就哭瞎了。

“我童年的回忆一直很模糊,但看到你的眼睛,就变得很清晰,我会想盯着你的虹膜发呆,想把你宠得娇蛮又任性,谁都受不了你,你好看的眼睛只看向我,根本离不开我。”

周礼群闻之瞬间像是见了光的猫,瞳孔紧缩,细长的手指垂在空气里,肉眼可见地战栗。

周红看他这幅样子不由放肆地大笑,放开周礼群的手腕,潇洒地迈步走向前面,声音散在晚风里:“不过,周礼群,你是我的亲弟弟,我会更期待你脱离苍茫大山的那一天!你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们谁都再无法支配你。”

“血缘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我很小就在思考。”她的长发在夕阳中飘摇,像是跳动的火焰。

“和爸一样长得高?高挺的鼻梁?牙白?和妈一样是断掌?遗传学并没有错,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比如,我会喜欢上一个像妈妈也像你的男人,他会有无神的琥珀色眼睛,爱盯着我,笑起来有泪意,这,能用血缘来解释吗?”

【1】

1993年夏夜,周礼群刚中考完没几天,那晚他在青纱帐里惊醒,从小到大,他一直像只过于敏感的地震动物,可以察觉到异样的氛围。

杀开的西瓜摊在桌子上,血红的汁水四处淌,月光照耀出粼粼的光。

“醒了?”坐在床边的周红缓缓抬头,见他盯着西瓜看,不好意思地解释,“手痒了,切块瓜尝尝。”

周礼群低头闷闷地喘气:“我好像中暑了,胸口难受……”

周红拽过他的手腕,拇指食指稍微用力揉掐虎口,周礼群低促地呻吟,颤抖的手抑制不住地挣扎,越挣扎,越充血,越泛红。

周红揉着揉着突然说:“我拿到毕业证,要去广东了。”

“又是爹,明明,你……”周礼群缓缓抬起头,仿佛诡异的灵猫,瞳孔里惊雷炸开。

“其实高中学历就足以让我脱离流水线的命运,我能站在比其他女性劳动力高出不知道多少的地方,应该感谢爹,感谢……很多人。”

她顿了顿:“不是命运强迫我放弃,只是我突然发现寒酸而虔诚地读书不适合我。”

周礼群突然认同地点点头,仿佛血液在身体里活过来,脸颊染上红晕:“正好,我也早想说,我对高中没有兴趣,我想早点挣钱,志愿我就填邮电学校了,好不好,姐。”

“这下爸妈能安心养老,到时候,我们买对门的房子……”

周红急忙抬手叫停,她把一切读书人上人的言论条分缕析地摆在他面前,面对的却依然是周礼群热切而期盼的眼神。

终于,少年生长,她无法再支配他。

“真好,你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周红扬起嘴角,微不可闻地低语,“这个家在慢慢变好呢,我可以放心了。”

她抬起手。

耳光掴在男孩苍白的脸上,污秽的鼻血缓缓浸入白汗衫。

他流鼻血了,可他还在仰着头看着周红。

打他,他承受一切,不怪任何人,像一个容器。他只是傻傻注视着月光下的女孩,没有滴落的泪噙在眼角,那是他的姐姐,一直那么高,以一种俯视者的姿态注视他。

周红默默偏过头,不想对视:“算我求你,你去上高中,考大学,一直读到不能读了为止。”

“为什么……”

女孩怜悯地闭上眼睛,慢慢伸手抱住弟弟的身体,抵着弟弟的额头说:“因为我们活着,活着要受那么多苦。”

“我,我不能接受我对……”她掐着周礼群的胳膊咬牙切齿,似乎陷入一场自我拉锯战。

很久她才颓然放开男孩:“比起禽兽,我宁愿当个懦夫。”

“……懦夫就比禽兽好吗?”

“至少我需要时间,我要尝试,四处走走,我……”周红似乎不愿再多说,或许是她根本无话可说,干脆地撂下一句告别,“我走了,再见。”

【2】

再也没有见过周红。

她每季度准时寄钱,寄些手表类的小玩意,偶尔写信。

说偶尔,三年就寄过来四封罢了,每一封的地址都不同,而周礼群的回信,似乎完全没有被接受。

看起来周红确确实实在流浪南方,成为城市的匿名者,游离,隐约,沉浮。她用开玩笑的笔触勾勒出南方各个城市,大企业的发家史,跟哪边的黑道有关,明星背后的要员,谁是谁的小三,飞车党,艾滋病人和便宜的酒水。她的洁癖仍在,无时无刻不提醒他身上不要有异味,衣服干净,人也要干净。

同乡的人去那边,一旦失去音讯,几乎可以判定死亡,家人怀着渺茫的希望等待。周礼群不知道那究竟是一块怎样吃人的土地。

高考后他收到了周红的最后一封信。

她说不要太在意成绩,有终身学习的觉悟就好,学习让人自信。

她说男孩长大了,偶尔情绪过头,喝点酒,抽点烟,甚至揣着钱去裸露龌龊,都没有什么。

“多回家和爸妈吃饭,爸爸供我们很不容易。”

“我要去美国了,这辈子再见的可能性很小了吧。”

“放不下你。”

这二十年,周礼群的生命出现了许多欢乐,仓皇,打击,在外的姐姐一概不知。

她不知道爸爸在高中期间就得了肠癌离世。后来他考上北方那所大学,她不知道周礼群大二时留学,后来毕业,工作,回国,卖房,换工作,买房,她都一无所知。

她甚至不知道周礼群在她走后又长高了十几厘米。

周礼群时常翻看手头唯一一张有周红的照片,她高二运动会时拍的,在吊双杠,没有看镜头,侧颜实在俊美斯文。

但周礼群却越看越陌生。

这个人停留在18岁,慢慢变成他的同龄人,变成他的妹妹,变成他的女儿,甚至等他老了,会变成他的孙女,只是不像姐姐了,她到底是谁?

他怀疑地想,她到底是谁?

那个安慰的拥抱,落在耳根处的,过热的手指,带血的呼吸,都被模糊的记忆无限夸张放大,仿佛劣质文艺电影中反复出现的特写镜头,假得让他窒息。

【3】

“我手腕疼,你开车吧。”周礼群站起来说。

“周是也天天嚎她手腕疼,你买膏药了吗?回头找她要一副,江西那边土医生的方子。”周红接过钥匙,瞥了他一眼。

周礼群没说话,掏出口罩低头戴上。

周红停下脚步,抬手就勾掉了他一只耳朵的口罩带子。

“怎么了,姐?”

“我刚才是不是话说得有点重,”周红做了奇怪且无礼的事,立刻放低姿态,“周是她把你夸得像观世音菩萨,我说,救苦救难菩萨大人就不要生气了吧,晚上我请你吃饭,怎么样?”

周礼群听笑了,眼睛弯弯的:“你还真是三句话不离你的养女和亲儿子呢,真顾家啊。”

周红着实被弟弟辛辣的言语噎住了,半晌才讷讷地撇嘴:“确实,毕竟我是有家室的老女人。”

她说完,把高马尾扯低了点,按了按车钥匙:“你怎么也买奔驰s?”

“送的,我在几家公司当顾问。”

周红了然的样子,随口抱怨:“确实大公司就爱这些,我天天在奔驰里给各位老板们开车,到燕平也逃不过,请吧。”

车渐渐驶入马路,周礼群才开口问:“姐,你在做什么工作?”

“珠宝公司里当品牌经理,搞些媒体代理,我经常换工作,什么都干,”周红似乎不想多说,把话题转移到了他身上,“你这么多年怎么样?周礼群教授?”

那最后几个字,她念得有些刻意。

周礼群看着窗外的树影,莞尔:“其实也没做什么。”

他把学历和盘托出,谈到在国外跟进项目,被导师推翻,又提出新思路,日日夜夜地验证,又因为一些契机被提拔,得了一些奖,怎么被邀请回国,他语气平淡如水,好像任何一个农村穷学生按图索骥都能达成他现在的成就似的。

周红听完哑口无言,只能点点头:“我看你们经常碰电脑的人眼睛都不好……也要多爱护自己一点啊。”

“我不是近视。”男人打断她。

“十年前,我刚到国外,举目无亲,忙得错过爸妈的忌日,请假躲在宿舍好多天,把眼睛哭坏了,”周礼群摘掉眼镜,在手里把玩着,低笑道,“当时是什么东西都看不见,我还以为瞎了呢,过几天才能模模糊糊看到些东西。”

周红眉目间闪过飞蝗般的暗色。她抓着方向盘沉默了很久:“我——对不起。”

“对我道歉?可你不欠我,你欠爸妈太多。”

周红顿时借坡下驴了:“你苦尽甘来,活得风生水起,爸妈在天之灵也会欣慰,哪里还会在意我。”

“风生水起吗。”周礼群细细咀嚼这几个字,浅笑起来。

仅有的几次的同学饭局,劳工输出的城镇某个小馆子里,男人,劝酒,喧哗,讲着黄段子,仿佛天下就他们只有过着最得意的生活。女人,都成了别人的老婆和母亲,和男人一起叫嚣。再一次,他无法融入他们。

很久后他抬头眺望前方,轻声说:“店门口停下,我买点面条。”

“你没请保姆吗?对你来说会方便很多。”周红好像什么沉默都没经历,笑着看他。

她身上带着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油滑,圆熟,混迹各个阶层的气息,谈吐漂亮,狡狯言辞,把握分寸,一年又一年的流浪通通刻进她的一举一动,被光鲜的外表包裹着,就像南方城市里的,任何一个擦口红,喷香水的,张扬虚伪的女人。

“请了,但我平时就爱做饭。”

“挺好的,弟妹有口福。”

没有人应她。

“香山脚的别墅可不便宜,08年开盘你还没回国吧。”周红打了个方向盘,到底是没让车内的空气再次沉默下来。

“我不经常在这里住的。”

“我听说了,你经常出差,”周红把车开进地下车库,“还有你装修房子的事。”

“你的各位博士生在网上极尽所能的描述你家红色砖墙娇艳的肤色,我是很想看看呢,这让我觉得你在游刃有余地生活。”周红目不斜视地开车,嘴角却带上了温和的笑意。

【4】

2008年底回国的时候,同事们问周礼群会把钱投资到哪里,在中国有什么好的理财方式么?还是打算成立公司项目呢?

大家都承认在中国投资房产最挣钱。数学系副教授在派对上喝多了酒,痛悔自己错过一次在中国购买公寓的机会,他近乎愤怒地说,如果当时买下那个房子,不亚于成功抢了一次银行——抢银行无非是背出几麻袋的钱,买下那个房子挣几麻袋易如反掌。

燕平盘古大观每平方吆喝价7万8千,沪上汤臣一品11万已经平民,还有白金湾16万的价格,一天一天永无止境地向上长。

回来之后周礼群总算见识到了祖国售楼商的丧心病狂。

但他想有一个家的欲望那么强烈,在他的胸腔里疯狂鼓动。

他瞟向身后一脸期待的姐姐,输入大门密码。

推开门。三只长毛猫千娇百媚地在周礼群腿边来回偎依,翻出肚皮叫得奶声奶气。

“你的保姆是给猫请的吧。”周红蹲下去看它们,谁知到猫稍稍靠近周红就戒备炸毛了。周红伸手抚摸其中一只的后颈,那猫僵在地上,颤巍巍地晃晃它的大尾巴,肚皮一鼓一鼓的,仿佛胆战心惊。

“你之前不是很招猫喜欢吗?之前你还写信说有只猫爱蜷在你的床尾睡。”周礼群一边弯腰给周红找鞋一边说。

“我之前也很招你喜欢呀,现在不也这样?”周红跟在他身后莫名感慨,“那是一只小土猫,小土猫只要你给它吃的就会和你很亲,你这里的名贵品种讨好都没用,更不要说我是个外人。”

周礼群直接对号入座,情绪肉眼可见的变差。

“别指桑骂槐了,非要我还像个傻逼一样黏着你才算亲吗。”

“不然呢!”周红夸张地瞪大眼睛,“我一直觉得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的,结果路上还是我道歉,哎,我真应该硬气一点的!”

周礼群莞尔:“你说话还是这么书生气”,他拎着面条往厨房走,听到周红在后面大言不惭地说:“了。”

朋友叹了口气:“明天我就回东莞了,你考完还不准备回去吗?要不你坐我爸车一起回去,再和我们聚聚?估计以后再见你就很难了。”

“你真没戏了吗?会不会是学校没通知到位啊,”周否想到以后孤零零的求学路,也有些颓了,“我不知道我妈怎么安排的,说不定我就在燕平一直呆着了。”

说着他掏出手机,沉默地嘟嘟了几声,没人接。

朋友打破寂静:“说实话我挺佩服你妈的。”

“什么你妈的我妈的,说话注意点。”显然周否在气头上,手机往肥腻腻的桌子上一拍,好大的声响。

朋友啧啧:“某个妈宝急了。”

“我才不是妈宝……”周否盯着烧烤摊上乌烟瘴气的天空,突然淡漠地勾了勾唇角,“不过想想?有机会当妈宝也挺爽的,下辈子试试吧。”

手机屏亮了起来,周否有些冷似的抱着臂靠在椅背上,没接。

夜风撩拨着他额前的碎发,他面无表情地发着呆,和任何人都搁着十万八千里。

朋友抿了一口啤酒,默默地想。

周否这逼怎么就他妈的长得这么帅!从小帅到大,不带长残的,狗屎性格和他母上简直是复制粘贴,脑子好呗,心里傲,又早熟,虽然又笑又玩,还是有距离感,谁都知道他不好惹。

手机再次亮起,不出朋友所料,周否拿起来离远了叫妈去了。

“怎么说?”

“我踏马……”周否一下瘫在椅子里,表情虚幻,“我踏马竟然真的有个在燕大教书的燕平土着高富帅舅舅……”

朋友:“?”

“我以为又是她的满嘴跑火车呢!这下我姐该跳了。”周否背起自己的挎包,朋友站起来拦他:“就走了?去哪?”

“走了,钱我刚刚付了,我妈说带我吃饭,你有空再来燕平找我玩。”

“够了啊你,知道有个燕平户口的舅舅俨然就把燕平当老家了?成大款了?”朋友哭笑不得。

周否弯腰凑近朋友,笑得像个体面的反派:“这是上帝给笨鸟的矮树枝,他一定是觉得我单亲家庭很可怜。”

【3】

绿茵茵的草地上,两个男人在打高尔夫球。

,我耳濡目染。”

【4】

出租车里的冷空调有一股奇怪味道,周礼群挂断韩谭的电话,窗外的夜景在迅速倒退。

周红抱着臂侧头靠在车窗上,暗淡霓虹抚摸她亮色的头发,像抚摸一只毛发蓬松的大猫。

如果周否的狐朋狗友在这里,一定会揣测这种小动作究竟是谁影响谁,还是说,作为血脉相近的人,这种动物行为就是刻在dna里的?

周红假惺惺地问:“谁的电话啊。”

“资助我出国留学的人,他还邀请我周末打高尔夫球。”

怎么介绍韩谭?周礼群本来打算说是同学,想到一会要去当某人讨好女儿的工具,就随口这么说了。

也没有错,如果没有韩谭,没有韩谭豪横的妈妈,没有那句“开个条件,离我儿子远一点”,他就不是现在的周礼群,至少这二十年,他追名逐利,成为了很厉害的周礼群啊。

他耐心而温柔地抚摸姐姐的耳垂:“你不知道,爸96年得了肠癌,你寄过来的那些钱拿去给爸治病,下半年他死活不治了,又借钱翻修宅基地,说给我当婚房,让我找个好姑娘。”

“爹他很想看我结婚呢。”

“他没有幸福过。”

“姐,你当年是不是特别怜悯他。”

男人于阴影处悄无声息地俯身,他勾住姐姐的脖子,侧头咬住那块肉,含在舌头和唇瓣间,尖尖的虎牙啃噬,把耳洞渗出的血一遍一遍地舔干净。

埋在周红颈侧的脑袋骚动着,像草原上分食老虎腐烂尸体的小动物。

他幽幽的呼吸从唇缝游离进姐姐耳廓,温和又诡秘:“周红,我周礼群上大学没有花你一个钢镚,为什么要感谢你。你走了,是因为旭游县太小待不下你,现在你回来,和我分享鲜花和掌声?”

“可以。”

“好好草我,如果不是我的性癖是乱伦,我也不是非你不可对吧。”

他看到周红的眼睑神经质地跳动,她一下子捏住了他的手腕,周礼群下意识闭上眼睛,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对不起,我错了,你干脆把我的耳朵咬掉吧,只要你消气,我会补偿你的,你相信我好不好,不要这样,我会很伤心的,小二。”

周红垂着睫毛,温热的唇贴着男人的手腕,脸颊上的苍白疤痕与他的手背相互摩挲。

多么狼狈的女人,她在外边浪荡了快二十年,回到弟弟身边时会不顾司机异样的打量,耷拉眉毛像一只战败的大型猫科动物,对他人的恶意懒得细细品尝。

她喃喃说她想通了,她就是禽兽,他天秤她双子,她属虎他属马,他们是很合很合得来的。

她说她怀念十六岁那个春天,满屋子都是金沙般亮晶晶的光芒,非常温暖。

他们在朋西路下车,周红望望宾馆附近的花店,商量似的问:“你去开房,我去买东西?”

“我脸皮薄,都一起去不行吗。”

周红想借机给倒霉孩子偷发信息的想法破灭,只能在周礼群挑玩具的时候,背过去打字的同时装作对一排壮阳药很感兴趣。

周礼群转身似笑非笑地握住她的手腕:“我还不会打高尔夫球呢,不知道韩总能不能教我。”

周红反手握住他的手,铁灰色眸子含着某种忧郁:“老天爷啊,我会打,我教你,我是民间教育家,你看我两个孩……”

周礼群眼珠转动,女人的字音顿时也打了个转:“……我两个还都不错吧。”

“对,我变成这样讨厌的人,你功不可没。”

他背对着周红解开浴衣,手臂突然开始颤抖。

周礼群这样敏感多疑的人,和谁在一起都会是施加精神暴力的一方,恒久不变的温柔会模糊对他情绪的判断,他这样的性格,完完全全是由周红塑造的。

即使他们有过肌肤之亲,他仍固执地背对周红,慢慢褪去那层矜持的衣裳,端庄得仿佛什么仪式。

他转过来,光裸的身体在月光下更显苍白,部分地方形成的阴影,更衬托出其他地方有如青白瓷蜡。

隔着时光,周红在暗处注视他。男人迷乱的眼神正舔舐她的全身,连呼吸都在催促她。

她狠狠掐着他的下巴把他吻得瘫在床上,气喘吁吁地咬着他的耳朵:“小二是骚货,白天有画皮,到床上还不是要呜呜地求姐姐,没有姐姐硬都硬不起来了是吧。”

周礼群被假阳插入,痛苦地呻吟出声,他眯着眼睛问黑暗,霎时露出真实的骨,寂寞的,妖艳的,含着水雾,百媚恒生。

“姐,好疼……”脆弱的甬道仿佛是接受不了异物的抽插,皱褶翕张,一开一合,青涩地吐露湿润汁液,房间里逐渐有了噗噗嗤嗤的水声。

“姐姐……我疼……”

男人低声地哭着,肉穴却热极了,缠绵地吸着她,挽留她,温柔无比,就像二十年前晚上。

“都说了再叫一声疼把你捅烂,还记得吗小二。”周红捏住周礼群的鼻子,他被快感偷袭,掰开大腿被肏得几乎窒息,猩红的舌尖在张开的嘴巴里若隐若现,发出一声抽丝般的呜咽。

大脑缺氧让他的身体呈现危险的红色,双腿盘上周红的腰,仿佛求救似的不停地蹭着她,阴茎紫红紫红的,翘得好高,一股一股地吐着奶精。

周礼群从小鼻子不像现在这样英挺笔直,周红偶然听说多捏捏鼻子就挺了,总是在晚上捏他鼻梁。

,还有什么优点?他为什么要这样无药可救地痴迷乱伦,这样垂涎她?

二十年,一个陌生人推倒他,压在他身上,肏他。

短暂上位后他被按在床上后入,周红抓着他的两只手腕,他只能把屁股抬得更高一点,腰塌得更低一点,乳尖蹭着被单,随着抽插地频率叫床,男人汗津津的脸蛋上贴着丝缕黑发,双目迷离,脚趾舒服得蜷缩起来,晃动着腰肢撒娇。

“不是说爱姐姐吗?就在几个小时前,在你家床上,姐姐的小骚狗怎么能恨姐姐呢。”

她引诱的声音响起:“小二是谁的小骚狗?”

周礼群的后穴那么空虚,只能痛苦而急切地,揪紧床单,卖力地摩挲,如同动物幼崽般哀求着,咕噜咕噜地,把甜蜜得淌水的穴捧出来给姐姐大力肏:“呜……姐姐的……”

“姐姐的什么?”

“骚狗……哈嗯……”

周红狠狠一顶,训斥般强调:“不,是弟弟,弟弟只需要生生世世爱姐姐,做姐姐的小情人就好了。”

“嗯,爱姐姐……好爱姐姐……”周礼群绯红的眼角缀着泪,纤长的睫毛无法克制地颤动,他哭了,琥珀化开了,沾在床单上。

“屁股怎么这么翘腰还这么细?姐姐不在谁揉出来的?嗯?”

周红揉捏着男人柔软的臀,阳具在臀缝间进进出出,贪婪的深红色甬道是直通他心脏的,周礼群越长大越像叛逆期的孩子。

“要死了……死了啊、啊、啊、啊!”

年轻教授的大脑如今是锈蚀的,他没有道德,没有良知,没有血性,抛弃一切只想要被亲人填满的快感,让他感觉他们是紧紧纠缠不清的,永远分不开的,契合到身体的最深处。

“呜……亲……亲我……啊啊……”

“求你……姐姐……姐……”

不停地喊着姐姐,姐姐。

他情迷意乱的模样像是禁忌而香艳的鸦片,让周红唇齿生津,让周红觉得世间一切苦恨都在云雾,都可以忍受。

周红忍不住低头含住弟弟的舌尖,舔舐他的耳根,更加疼爱他,男人颤栗着呻吟:“好深……好像要怀孕了一样……”

“够了,他妈的你这种骚货还妄想给我生孩子,你能生吗?能生吗?”

他像是突然被点醒了一般,眼角滑下咸涩的泪,他瞪着无神的眼睛问黑暗:“为什么不能给姐姐生孩子……”

“哈嗯……为什么……!为什么……!”

他哭泣着,在周红的操弄下痛苦地悲鸣,周红握住他的手背,劈开他成拳的指尖,高潮时他们十指紧紧相扣。

高潮过后周礼群已不再紧张,也无意开口,全身像被轻度麻醉了一般。

这样松懈、毫无防范的姿态,任周红亲吻他的睫毛和下巴。

这是他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无法不信赖。

这种信赖生动而诱人,周红轻拥周礼群的肩膀,酥麻状态中的男人没有抵抗,主动微微挨过头来,全身贴着周红,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怀里的身躯还留着射精的余韵,胸膛起伏,汗湿而滚热。周红爱抚着他的腰身问:

“很困了,那就不洗了吗?”

他模糊不清地点点头,贴着周红的胸口睡到了,文案,广告页,编造着各种经历,混迹城市的暗处。

笔记本电脑屏幕上能看见抱臂靠在车里的周红,换了发色,周是问:“你之前那个色呢?这个栗色好俗气。”

周红带着口罩,不知道眯起的眼睛是否彰示着她在笑:“图书馆里不会有人挑剔我的发色是不是妖娆又入时,也不会管我喷没喷凌厉又干练的香味。”

“你真的好讨厌茜茜,我觉得不至于。”

女人垂眸无所谓地挑挑眉:“嗯。”

其实和茜茜小姐有什么关系呢,周红的生命里出现过太多和她一样的同事。在杂志社把周红做了几个月的策划案卖给竞争公司,在鞋厂晋升期间写假信让周红以为家里人出了事,在酒店,在保险公司,他们共同的跋扈气质,上扬眼角,仿台或仿港的语调,让周红可以认出他们,在周红离职时抬起下巴,头昂到一贯傲视她的角度,像一条毒蛇似的发出鼻息。和茜茜小姐没有关系,只是她对打工过敏,讨厌蛇一样咝咝地吐着信子的资本和家奴,但在她自己的事业溃败得不成样子时,她不得不摇晃着身子下跪,和鬣狗争食。一个假证的使用者,一个履历篡改者,是没有什么资格去谈高尚的。

“你要去周老师那里吗?他要过生日你带什么礼物了,可别空着手这么寒碜。”

“什么礼物够排场。”周红歪头问。

周是不理睬她打岔,想想,又提醒:“我听他们组的说今天要去酒店,你可不要自作主张又……”

周红听着,突然俯身凑近摄像头:“你这是关心我?”

女儿脸一红:“我是怕你打扰周教授生活,既然你还有亲人,就和人家好好相处,不要坏脾气,不要在公共场合冲动打人,聊人家感兴趣的话题……”

“这么敏感的性格呀?”周红似乎有些得意地笑起来,用细长的手指敲敲摄像头,隔着屏幕抚上她湿润的睫毛。

“你也是我的亲人,哭什么。”

【3】

周礼群到了燕平,先去学校,大伙送礼,在饭桌上交流近况,酒过三巡,付账,到了各回各家的时候都已经是凌晨了。

等他被同事送到家,周红好像已经在门口抽几只烟了,今天她开车过来没有化妆,栗色的头发用发夹随意抓住,口罩拉到下巴,嘴角有疤,睫毛垂影下大片漆黑的瞳孔直直地扫过来时让同事联想到聊斋,霉变,电锯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好,你是?”同事打了个招呼。

“你好。”周红踩灭烟头,从台阶上走下来,扶着周礼群的腰身,默默不语的周礼群在这时突然对同事开口:“这是我一个亲戚,刚从外地过来。其实她之前特别讨厌抽烟的,因为那样看起来很脏。”

“哦,哦,没事没事……”他回过神来,尴尬地眯眯眼。

他看清了女人文弱素白的面孔,血缘的强大是不容置哙的,开车回去时他脑海里竟然还着魔似的不停地出现那长长的眼睛,妖异夜色中浮现的,做梦似的不详神色,瓜子脸,薄唇,消瘦纤长的四肢,却有宽的胯骨,适合和男人火拼……

同事拍打着自己的太阳穴想把过分危险的想象驱逐,他今晚也许会和老婆聊聊这个事情。

共事几年,大家都知道周礼群是斯文人,会认真挽袖子,随身带卫生纸,喜欢吃也不贪吃,经常擦拭手表鞋包,抽屉桌面整洁,有时晨跑,种花养猫,但仔细想想除了这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他们对周礼群也没有更多了解。

这位油画系的教授的手指点着方向盘,他想,果然理工男还是内向些,性冷淡些,白开水一样,在人群中,并没有太多辨识性。

周礼群看着同事离开,目光划到姐姐身上,她扭头又掏出那张没心没肺的笑脸:“生日快乐。”

天知道他们上次分开那么不愉快。

周礼群盯着她,很久很久之后才软化唇角,呼出一些酒气,点点头,眼睛微微弯了一下,收割灵魂的镰刀似的。月光太烈,照的他的脸像一捧静悄悄的新雪。刚刚他在想什么呢,也没人知道。

“这是你,已经读得很好了,也觉得漫画无聊了。”听语气,他是得意又有些惆怅的。

白思源交代完,自然而然地索取到了一个拥抱,女人任他搂住,深深呼吸,好像冷似的,又好像很累。

她看到白思源的头发静电地粘黏在颈侧,他又把自己搞得很凌乱,其实她想象过白思源冬天的模样,并不是这样。

诶,有票子的人是不会冷的,不管在泰兰德,在广东还是在燕平,他们都过春天,永恒地端坐在夏天的阴翳里,单薄漂亮。

吻,从脸颊开始,周红沉闷地用唇剥开本就没几颗的衣扣,泼撒出酥白的肩头和大片胸脯,隔着轻薄如糖纸般的衣料掌握他小小的乳房,粉红乳晕依稀可见,周红含住慢慢舔咬,揉出了淡色的奶水。

“baby,昨天说的考虑得怎么样,。”白思源昂着头,用手指在女人的肩胛骨画圈,慵倦地,挑衅地,又带着一身骀荡的病。“要不还是把欠我的三万块钱还给我,我会利滚利滚利滚利滚192个。”

周红狠狠咬在他裸露的心口上,把那粉肉咬出血痕:“哥哥你今年几岁了。”

十七年前,员工宿舍里白思源扔了塔罗牌在她的耳边承诺:“我们在一起就是天雷勾地火。”

剩下的世纪还会有这样跨越人群与阶级的相遇吗?周红不知道。白思源生长于泰兰德一个华裔家族,拿着猎枪逗自家动物园里的老虎时,她大概正在吃隔夜的馒头,看牛甩着吊交配吧。

“就差一个月而已。”白思源嘴一撇,揉周红的脑袋。

明明当初知道周红比他小一个月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立刻眯起野猫似的眼睛,用手心揉周红的发顶和下颌说着:“哦我们妹妹呦真乖。”

“我这辈子不要sex了,好怕你又浇汽油烧我哇,本来我可以叫床挺好听的呢,现在像个おばあさん1。”

“……我当时被下药了,我特别亢奋,我控制不住自己。”

显然周红当时是真想把他烧死,报道上这场深夜火灾蔓延到鞋厂最后由政府赔了不少钱,相比起政治机器的穷追不舍,白思源都显得好哄起来。

而白思源一听到周红的话,淡漠的眼睛果然盲目地射出一种灼热的光彩:“我知道,你还砍死了陈昌。”

“我害怕。”周红含糊地说。

“ok,你乖乖的,”白思源猫似的蹭蹭她右脸的疤痕,“我就先不去找你弟弟谈心咯。”

“他要结婚了。”

白思源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女人口袋里的钥匙扣:“喔,他,结疯?哪个老实女孩子要接盘呀。”

“你——他、好歹是我弟吧。”周红平庸的语法终于皲裂,甚至接近抓狂。

“我知道,我都知道。关于你最爱护的弟弟,我知道的比你多。笨蛋,你要知道吗?”

他说话还是那样,“知”说成“几”,小孩似的,周红苦笑一声,点点头。

【1】

餐桌附近有五个灯,吊灯,棒灯,灯带,射灯,背景灯,周礼群今天把它们全部都打开了。大理石台面被照得油光水滑,一切比白天还白,搞得好像人吃饭要靠光合作用一样。

桌上的小炒染着柔光,拍起照来很漂亮,周礼群拍了一张发给周红问菜已经准备好了,你到哪里了。

堵西惠这了。

那估计还要好久,周礼群放下手机,搞完猫卫生决定去洗澡。

为什么周红要打电话给他说想吃顿饭,坐下聊聊呢?周礼群以为他们没啥好聊的了,他要结婚了不是吗,但是周红“想”,他还是下意识地做了四菜一汤,等得像个娇妻瘾大爆发的婊子。

别墅外好像是狼在叫,或者是装模作样的狗呢?

如果周礼群提前知道迎接他的是一次家暴,他还会不会在响铃的瞬间打开门?对周红说:“晚上还好么,欢迎。”

她似笑非笑:“你洗澡了啊。”

“还是我帮你洗洗吧脏货?”周红咬牙切齿地捏住他的脸,虎口堵住他的嘴巴,拖拽着他的衣领丢到卫生间,挤了牙膏掐着下巴,不像在给他刷牙,是往他喉咙里狠狠捅,再灌水,泼他漂亮的脸上。

原本长而分明的睫毛粘连在一起,不堪其重失去弧度,男人生理性地难过而干呕,费力地抬起上颌,发出急促的喘息,喉结滚动挣扎着吞咽下呛人的混合物,薄唇的血色也尽情濡湿,颜色洇散于他口腔中的一小截舌尖。眼睑被卫生间煞白的灯光蛰得赭红一片,几乎兜不住涣散的瞳孔。

“姓周的,我做牛做马是为了送你到燕平做高学历鸡的啊,我这么贱么,你说我这么贱么!”周红像想到了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难怪你是学究圈子里有名的交际花呢。”

冷水骤然喷向他,男人一连被抽了好几巴掌,偏着头,一动不动的,血混着白沫从他的下颌滴到瓷砖上。

他沙哑的喉咙鼓动出轻柔笑声,慢慢,慢慢变得急促而高亢:“你又打我,你又打我啊周红,我的好姐姐啊,好大的本事,哈哈哈……”

病症耳鸣长久地穿刺着他的胸口,痛得五脏六腑流了一地,失血过多般的发抖。

他插着一手好秧苗的,振兴的姐姐,比他读过任何文字中的女性都要雄壮,扇他的每一个耳光都饱蘸力量。

每次他抛下尊严,抛下愤怒憎恨嫉妒不甘痛苦从身体的某些程序中掏出他引以为傲地得体贴柔试图面对她时……伤害他……

他垂头,黑发冰凉,手撑在地上,喃喃自语:

“你以为你有多干净呢?”

“你可以做鸡我为什么不能做鸡,你也这么脏,你有什么资格嫌弃我。”

“连你都觉得我应该做鸡?”

女人如坠冰窟般牙齿磕碰个不停,最后指着衣裳凌乱的,湿淋淋的男人,一字一句,声线破碎:“你以为你上学的钱都是我卖逼赚来的?然后你就从善如流地去卖了?我他妈的,他妈的足足给你寄了有八万!你和我比什么?这么喜欢做鸡你都卖不到这个价!”

说完这句话她看起来好像还想说别的什么,但是又仰头笑起来一副无语凝噎的样子。

最起码的……做个干净的人呢。

那朵青睐的玫瑰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腐烂的?还是说她忽视了它既定的腐烂。

疲惫将她吞没,她现在什么都不想干了,眼含血丝地叫了弟弟的名字:“周礼群,我对你失望透顶。”

捕捉到的陌生数字让周礼群脸色越发苍白,迷茫地瘫坐——钱与爱等价,他自然不会忘,那几年他收到准确金额是两万四,两块表,分装在那四封带着恶俗香味的信中,其实这些对三张吃惯了黄土的嘴来说已经够了,周礼群甚至害怕太多会让姐姐“吃不消”,他总是无法想象她被人榨干的样子,“叔叔,让我代替她好吗。”这是他曾经最常梦到的事。

梦没什么逻辑的,然后周红会碰他,深处他只要周红碰他。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会去依靠的港湾,唯一无条件爱他的人,他从不害怕,因为姐姐总有办法,哪怕她可能在裸露龌龊,哪怕所有人都说她做了不好的事。

彼时彼刻,亦或是每时每刻,没有比姐姐更高大的神只。

“我,我没有,只是陪人家,聊聊天,我只愿意,当你的妓女。”他眼睛闪了一下,抓住周红垂落的手背放在自己的脸颊上,那张脸因为得到真相而迅速染上仓促的绯红,笑得那么不自然。

周红抽不出手,另一只手指动了动,粗鲁地掐住了周礼群脆弱的脖颈。

“姐,有一个很大的误会,姐,那么多钱,为什么,现在才让我,知道呢,为什么,不说呢,如果我收到那么多钱了,我不会这样,我的贞洁,我的爱……”周礼群的呼吸开始急促,颤抖,发蒙,琥珀似的眼蒙上晶莹的水色。

他用脸轻轻蹭着姐姐的手,尽管这手的五指还深深陷在他白皙的薄薄的皮脂里。肢体不自然扭动,像只发嗲的幼猫,又像是随时准备攀附而上的猩红毒蛇。

那眉、眼、唇每一寸都诱人,每一抹颜色都是迷魂记,周红张了张嘴,陷入某种难以镇定的眩晕之中。

泪水盐的质地让她没来由的恶心,反手扣住他的头发往门上撞,墙上的画框与鲜血一齐下坠,玻璃碎了一地。

她抱臂后退几步,好像怕眼泪和血能传染的梅毒和淋病通通找上她似的。

这响动落到监听设备里,让白思源嘴角愉悦到有些许颤抖,他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让司机拨出号码放到他耳边,苍白到些许妖冶的面颊绽放出磷光闪闪的笑。

骚货,就这么缺爱吗?

只会像水蛭一样恬不知耻地缠着她,那就不要怪我让你连“弟弟”都做不成。

星盘告诉他,他爱人的弟弟是个下作的贱货,可惜许多年前他这么说,周红不信。

他喜欢谈论宇宙与存在,占星与熵增,迄今为止周红仍然是他唯一能画出星盘的人,但周红不会为这些感动,于是白思源又有些迷恋这种对玄学和文艺的不屑,难道不是证明了思考必然毁灭?呵呵。

世界上只有他能给周红洁净的初恋,清白的身体以及戒律清规,她受蒙昧已太久。他们会结婚,她还生龙活虎的,正是建立大事业的好年龄不是吗,他会和……孩子共同支持她,他们会是最美满的家庭。

【2】

看到白思源来电周红下意识眼睛一闭,即便已经烦得想把手机摔还是决定出去找地方接这个电话——这是特权阶级的狗应该做的。

她多想做个自由的人,而不是拴着链子的狗。

“让开。”

“让开?”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都这样了,你还要走?你又要就这么一走了之,你当我是什么……”周礼群捂着脖子倚在门上,黑发潮湿凌乱地缕缕黏腻在他青白的脸上,血自眉骨蜿蜒流过眼皮,惹得他半眯起眼,精神恍惚。

“你把我当什么,一点点的不如你意你就要这样吗?”

“你怎么总是这么忙……为什么,你从来不在意我,因为太轻易得到了就不会珍惜吗?”

电话还在催命符一样响着,男人缓缓站起来,双手背后靠着门,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周红忍无可忍地捧着手机像捧着佛祖舍利之类的玩意,刻意修饰自己的语速——白思源发脾气跺跺脚她下半辈子铁窗泪都算是往优渥处想了:“够了!你打我吧,抽我,随便找点东西往我头开个洞,我们两清。”

她出卖自己,但从不希望周礼群得知她的一切,靠着在弟弟面前扮“家长”来维持尊严。结果唯一珍爱的弟弟居然也觉得她“脏”。

“当没有我这个坏姐恶姐,我也当没有你这个废弟蠢弟。我受不了我那些年养着的弟弟是这样一个毒东西,我不可怜吗?你让我出门吧,我求你,我求你了行不行!”

谁知周礼群闷闷地笑起来,踉跄着上前要夺过手机,力气出奇大,周红错愕地一转身却被他按倒在地,长腿夹着周红的腰冷似的一点点贴紧她的身体,眼角浸润荼蘼茶色,恍若未闻似的,癫狂地,不停地,不停地嗫嚅是我做得不够好吗,他比我好看吗,他比我学历高吗,他比我有钱吗,他比我会做爱吗?

挂了吧。

白思源用泰语对司机说,他也想知道,究竟是谁更漂亮呢?让周红仔细比比吧。

不过,他想,周红是个fake的伪君子,道貌岸然又朝秦暮楚,让她承认自己好色,亲自把人分个三六九等不如让她去死。

曾经她靠那些冠冕堂皇的东西骗了他,她会下跪,她会流泪,她会反复道歉,她的誓言和狗叫没有区别。

怀里的男人压着她,软瘫而动情,后颈绢细的肌肤泛出馥郁红晕,很香很香。

手机摔出黑屏,周红消极地闭上眼睛,任由周礼群在她脸上印着一个个囫囵湿润的吻:“你无药可救了,你和这个社会推崇的感情逻辑,只是一种恶心的资源置换,或者是金钱与美貌以及其他高高在上的东西在互相成全。”

“周礼群,没有一切的时候,我们看看月亮,就很好。”

绝对真实,恍若白昼,田埂小路上,无数人至今印象深刻的月亮。

常用的话术,然后他动容,失神,意兴阑珊,她掀开他跑路,再次消失,继续沿着属于她的下水道东躲西藏,永不回头了。

“呵呵呵……”周礼群咧着嘴,尖叫,抽丝剥茧般歇斯底里。

“真恶心,你的话都恶心,恶心死了!”

“我不愿意被骗的时候就不是蠢货,”尖锐的红唇白齿在周红脑海膨胀,开合,变成翻飞红桃q的牌面,甚至比红桃还艳还亮,樱桃炸弹似的要爆了,“我知道过去很好,但也没那么好。”

……真润。周红有几秒都不知道他在废话什么。

美丽端庄的潘多拉盒子,性病温床。

曾经她悄悄观察了很久,错误地将周礼群沦为大龄剩男归因于自己,所以她在流理台吻他,也试图让他有子可依。

原来只是因为他是个肮脏的婊子,注定孤独一生,仅此而已。

“操!”失神间周红心口一疼,往下一撇看到男人握着的锋利的玻璃残片已经插进她的外套内口袋,扁平的监听盒被他不声不响地毁在里面,明晃晃的玻璃反射出她诧异的眸子。

白思源……周红怒不可遏了,抬眼却见周礼群笑容不改,两颊潮红,衬得眼珠夕阳似的柔亮。

周红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不能报警,你信我,刚刚,还是我们说的事他没有兴趣,不会和任何人泄露的。”

说完,她就想抽自己一耳光,她本意是想安抚安抚这疯男人眼见着濒临崩溃的神经,逼嘴一张又是训诫的口气。

如果周红之前冷静一些,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思维敏感而多情,她也许能早早嗅到周礼群疯了的草蛇灰线。

可是她三十九了,不再爱动脑子,亦无法时时刻刻都做出正确的选择。她唯恐周礼群破防了,而周礼群好像……真的破防得很彻底。

“你甚至纵容某个已知的人在你身上放监听器,你强硬的隐私权去哪里了,还是说,只有我,不被允许知道?”周礼群弯折眼睛,喜不自胜似的满溢了眼泪。那笑眼,好像剔透的培养皿,滋长近乎怨毒的狂热。

“原来懂事是坏事,原来体贴是坏事,我早该知道了,好,那我来监视你的手机,你的电脑,你附近的监控,我什么都会知道的,也不用摇尾乞怜……”

这下轮到周红破防了:“你的职业道德呢!你踏马学了点知识就用来——”

“是你先招惹我,是你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你毁掉我了!你为什么要找我!我不让你如意!”泪滴大颗大颗地落到周红的鬓角,将干涸血迹重新湿润,他迷恫而痴缠地蹭周红的脸,吻住她的上唇。

不行不行再这样躺地上周红感觉自己要成被上的那个了。

老调重弹周红大脑甚至都产生了惰性,阳痿的年纪再遇饥渴的他,从前那个小捧雪花似的孩子去哪里了?

唇瓣湿薄,她偏头直接含住周礼群的舌尖,惹得他应激地将细长手指插入她指缝之中。

“是,是我咎由自取,我作茧自缚。”周红气喘吁吁,弯曲膝盖抵在他两腿之间,在他的娇嫩处不紧不慢地顶蹭着,周礼群舒服得咬住猩红舌尖,下意识对周红笑。

就在他卸劲的瞬间,周红一个侧卷腹起身将他压在台盆柜上,慢吞吞将他的裤子脱到腿弯,嘲讽似的想:你所求不过还是这些。

所谓高知,宇宙在你,左右不过几根肮脏指尖的幅员。

而周礼群毫无知觉,他几乎攀缠在周红身上,纤长的腿勾着她的腰,缩起肩膀,下颌磨着周红的肩颈,要把自己挤到周红身体里似的。

“哈——”随着异物在湿热甬道的深入和挑逗,他湿漉漉的眼睛眯起来,滚动喉结挤出餍足的呜咽。

天呐他现在又完完全全不恨周红了,性的快乐席卷他,裹挟他忘却那让他舌尖麻痹的,粘稠的痛苦,绝望和所托非人,她的种种不爱与背叛,经过吻的调味他觉得每一股情潮都是那么甜蜜,因为太甜蜜,所以他总是迫不及待地吞咽下去。

既然她是姐姐,他是弟弟,他天生就要被这样惩戒,被这样折磨,被这样奴役,没有办法。伦理的底层代码一定蕴藏其中。

“……杀了,杀了我吧……”

“哈嗯……嗯!嗯啊……”

唇齿交缠时,水声淋漓,周红直接扼住他的喉咙,另一只手恶狠狠地掐住他的穴肉。他下意识伸着细白脖颈迎合,温情的琥珀色眼睛迷离涣散,随着顶弄逐渐沉沦,呻吟凌乱而娇媚,下体痉挛着,腰肢痴迷地颤动,散乱栗发间周红目露凶光,恨不得此刻掐死他。

要不是她根本不能再杀人了,抓了她能惊喜地结掉五六起陈年旧案呢,她难道还要做幸运女神给某个局长命运的馈赠吗,让他们足以在政绩上大书特书。

应该在摇篮里掐死他,哪怕爸妈会像掐掉烂白菜帮一样掐掉她的这颗头颅。

“呵……”

直到周礼群彻底脱力,鼻尖沁着汗水,稀疏空气灌进他的肺腑,又从唇缝溢出,形成了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那笑短促而轻浅,仿佛用薄锐的刀切下的一片呼吸的切片,翅羽般透明,扁平,轻浮,承载不了任何信息。

他完全搁浅在高潮的快乐之间,甚至周红离开了都无法抽离,血迹斑驳的脸上长久地停顿着无数种化名为幸福的安逸和静谧,半眯着的眼含着一块濡湿的焦糖,那色泽柔和,祥和与他迷离的快乐淡淡地押了韵。

【1】

虽然慢慢长大了和妈妈不再说很多话,但周否有很多证据证明周红对他们姐弟俩没有保留什么秘密的。

比如他们知道周红刚回国在天涯写一些没有营养的,现在有几本很出名的出版了,比如她怕上电视上报纸露脸,怕被人认出来,被人揭发:我认得她,她不叫这个名字吧,她当时在我们公司……她骗了我们……她还在xx动手打了人……就是她,欠了三个月租金跑了!

他们见过保险柜里的枪,纯粹,漂亮,十几年依旧如同婴儿漆黑发亮的双眸,少女尚未被心血染白的青丝。

他们甚至能对她的男人都能如数家珍,最近是那个游戏痴富二代,书友贴吧金风玉露一相逢,周红就编自己十九岁失语症在休学。

哦周否怎么知道的?当然因为大部分打网游的时候这个178长腿沉默御姐是由他来扮演的——喂周红奔四了诶,哪有兴趣陪着电子宠物打怪升级。

远在重洋外的小宠物千里送了,周红拉黑删除得也特别迅速。后来周否登自己的号打游戏,对着富二代的新id“动什么别动感情”笑喷了。

动什么感情呢?她有太多男人了,就像她租过太多的房子,一次次欠着租金地全身而退。可是之前她招惹的火从来不会烧到他们姐弟身上,像今天这样,被打,还是后她是一个怎样的畜生吗?他知道周红对世界权力与血缘关系无边无际地烦躁怀疑,在一切轻微或重度犯罪中品尝到的麻木吗?还有被她束之高阁的洁癖?最重要的是……他知道周红看着他的时候,眼前幻视的是他爸爸或者他被强奸到窒息的样子吗?

周红好笑地勾起唇角,决定那双眼睛饱含的自以为是需要得到纠正……世间处处是假象,她孩子必须学会这一课题。

“你能做什么呢,把这个药就水吃了吧,好好休息。”

三唑仑溶解于水,周否想说什么似的张了张嘴,面无表情地喝了半杯,呆愣片刻就砸在床上,头发散乱地遮住大半张脸,周红把他的脖子折挂在床沿,头发因重力坠落,露出额头,她食指中指夹起他过长的刘海抽出床头柜里的剪刀就剪。

修完她才满意地捧起儿子的睡颜,太青春了,一摸好像沾满手水,水滴似的鼻尖湿润而冰冷。

“你还是别像白思源比较好。”

白思源不给周红碰的,只允许一些亲吻,牵手,拥抱,他说他“和外面那些能随随便便碰的男人”不一样。他要结婚的。

【1】

结婚。

一个荒谬的议程。

白思源却觉得理所当然。

哪怕周红法,粗糙地使用他却每一份颤栗都实实在在,周红蹂躏瞎子蹂躏爽了,尿意升腾,用他高傲的鼻梁分开阴蒂迅速蹭着前端,白思源狼狈而窒息地攥住周红的一截衣角,混沌不堪时想起了什么,笑了。

做起来为了爽不管对方死活的坏蛋,天生会说甜言蜜语油腔滑调拿她没办法,明知道她不爱任何人,比他更像一个目中无人的瞎子,也只能清醒地,绝望地……陷落。

“乖思思……”

他模糊地听到女人压抑地喟叹出自己的名字,胸口锥心一疼伤口却迅速发热溃烂地快乐起来。滚烫的尿液喷到他鼻梁上,如同迅疾山雨冲刷,白思源眉头与肩皆惊悸地一缩,又气又急又羞,却只嗔怪地呻吟了声就被拧着头发把喉咙深深打开去接,他极难受似的翕动眼皮,又像只霸食的野生动物怕来不及般直起腰反复吞咽,喉结迫切滚动,试图将爱液灌满胃袋,只是一切来的太没防备,还是漏了许多,他呛得脸红气喘,泪水涟涟。

“你是标记领地的狗吗到处乱尿。”

他脸上沾满了女人下体的味道,细长手指接着从脸颊流淌下的水,连内脏都被染上了不属于他的颜色,是个彻头彻尾的骚货,一个人人都爱人人都怕的漂亮婊子。

周红弯腰冲他学了两声狗叫:“反正你是我的吧。”

“你说为什么会没人进来啊,”她又歪头望着门口,轻笑着说,“就说那些人喝酒都是假喝,拿在手上好看,所以不上厕所,只有我是真喝。”

白思源捂嘴咳嗽不停,好久才从口袋里摸出房卡:“送我上四楼我要换衣服。”

“你什么时候把衣服放到四楼了?”

周红引着他上电梯,他微醺似的,一阵咕咕噜噜地回复,双颊飞着红云,他说泰语慵懒,语调起伏不大,是好听的,只是周红没什么好奇心,而白思源也不想刺激她,不然又要愤世嫉俗起来了不是吗。

占三千亩的地起那么高的楼,上层的套房留给下层宾客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房卡都是随请帖寄的,盼着你睡几夜玩几天,也成个会员,来办酒会,宴宾客。

打包与行李?你收下请帖,自然有人交接安排。

每每这时,白思源真的感觉她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妹妹,互相诋毁之外,他不得不包容着她,明明他们同龄,佛历2536年,他出生时,正是泰兰德翻来覆去血腥政变的时候呢,不过,那段日子,对他来说依旧阳光灿烂,算好时节。

“喂,你记得韩谭吗?”洗完澡他清醒了些,坐在窗上,夜幕压在他身上,不压他冷艳,艳压就嗜血。

周红眼睛不抬,捧着他的脚趾剪指甲,敷衍地唔了几声。

“说话。”

“不是他的某个姘头吗,你说的,希望我没记错。”

“他很年轻就干得很高了,在你们这里很不容易呢,”白思源顿了顿,又道,“99年正好有一波破格提拔年轻干部,24岁当了法院副院长。”

“哇。”女人略显冷淡。

“你不是嫁给我,你是我的盟友,我们想要的东西,都会得到的,这叫-。”

我们会是最幸福的一家人,真正的家,和其他血缘都无关。

“什么意思。”作为纯种国人,庙堂之上的东西对周红有着深埋于基因的吸引力,白思源不会无缘无故说废话,他是要送自己当官吗,周红忍不住勾起嘴角,她这样履历的人?

“我伯母那种蠢货都当上了教育部秘书部长,新首相组内阁的时候,你不努力些,我会很丢人的。”

【1】

楼上的人所讨论的韩谭,此刻也在思索着一些楼上人的事情。

“我说,一家子生了对姐弟,有一个是同志,另一个是不是也特别有可能是同志,不管从基因,还是影响来说——”韩谭没打比方,刚刚他是真看见周礼群大姐缠着个长发及腰的妖姬耳鬓厮磨咬得不亦乐乎。

本来他只是对初恋情人的所有爱屋及乌……要不是他应酬完她们就从阳台消失不见了,真欲同这姐姐把酒言欢几回。

所以周礼群也可能是喜欢过自己的吧,他们曾有瞬间,是相爱的,会吗,他以前,现在,之后会喜欢男人吗?病症会遗传,他总那么钦佩姐姐,因为姐姐勇敢,不世俗,所以他也向往勇敢,不世俗吗?

或许,他今天要订婚的女人,也只是一个幌子罢了。

他不觉得周礼群错,周礼群怎么样都好。

观察过被阳光射透的纯白山茶花吗,层叠的花瓣,阴影处藏的色都是幻变而缤纷的。

花语是,执着,温柔,孤傲,高洁。

为了形容他,他背下三千的花语。

舍友早看不惯韩谭做梦了,刻薄地指着他唤朋友来看:“得,又发神经病了。”

显然在场只有这个人能如此对韩谭说话,和书忱,从情怀讲,他当年是宿舍的大哥,班里的支书;从现实讲,他一年百亿,用美刀记;从道德制高点来讲,他娶了初恋女友,从来洁身自好,没有小三,男的女的都没影。

果然韩谭从善如流,低头认错:“好吧,今天他订婚竟然还会请我,我就冷静一点吧,这些年做的够不体面了,不能辱没他的善良与温柔啊。”

“你妹的原来你也知道不体面,你损死了,”和书忱闻言舒了一口气,笑骂,“都几把兄弟,有什么过不去的,老二都没怪过你。”

要说韩谭做过的最损的事,就是包养舞蹈学院的学生照周礼群整个七分像送去演同志电影。

白驹过隙,日子倏忽不在,同学少年各自出走,当官,创业,深造,韩谭甚至算不上他们中最玩物丧志的,他家底厚,无功无过地混着,也不会差。

许多人和事儿,不用努力就能够记住,有些东西,你想破脑子都想不起来。一个人,在世界上走一遭,什么都不放弃,什么都不丢弃总是倾向不可能。和书忱不可逆转地进入中年,早就开始仔细筛选往事,毕竟采访,自传,都要放点能大谈特谈的东西。

比如创业之初的故事。

各个假期他们总要去各个地方跑一跑的,好男儿嘛,志在四方,大二暑假,韩谭突发奇想,这四方城的蚯蚓我们都抓遍了,嘿,不如去礼群老家玩。

那里不是有革命遗址吗,去看看也怪好。

周礼群眼皮都不抬:“不要。”

喂,就没去过恁家啦,养出你这文静高雅的风骚样,就算是穷山恶水,那我们也觉得是好的啊。

“好你下辈子投胎去吧。”

从小到大周礼群没有过男性友人,这残缺让周礼群和大学里的男人逗嘴,都是学着周红和男人说话的样子,不去认同,不即不离,有些逼人,但实在又知道轻重。

他大概是个天生要众星捧月的婊子,蜕变得好快,学得出色极了。

手风琴,吉他,写剧本,打篮球,下棋,洗照片,杂拌的手艺目不暇接,被红某人压抑着的风情终于催熟了,喷发了,元旦的校晚会,他站在台上主持,洁白的西服,如同在开放一朵优雅而盛大的昙。

下了台,下了课,他幽幽离开所有人的视线,忙着工作,忙着自力更生。

自视甚高的王孙爷们人前唾他“小白脸”,“乡巴佬”,背地里不依不饶地约他吃饭,带他玩;普通男同学,只敢背地里骂他几千遍“骚情”,当面却畏着,甚至有时候周礼群做班长主动关心一下他们,他们还能高兴,得意许久。

被拒绝两次,一宿舍大院公子哥愤懑起来,我们给你钱行了吧。

“不要,八月农忙着呢。”

老二,你爸妈都不在了我们就是你亲兄弟,我们帮你种田哈。

第三次,周礼群终于放下书,清浅透亮的眼珠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尽情迷失在他灿烂的微笑和话语中:“服你们,田抵给村里了,别祸害田了,我能带你们转转,不过老家土房太小,住不下你们这些大佛,你们晚上还是去城里住旅店吧。”

那个叫周店的村庄有巨大的威力,包括现在和书忱回想起来,仍是头晕目眩,已经走过的路,闭塞崎岖,恍若梦境。而早就提醒过他们不要开车的周礼群倒是望着窗外十分快乐,丝毫不提他从如此穷乡僻壤,走到七百公里外的天子脚下,有怎样的眼泪,辛酸,隐情,他的人生,是怎样的云遮雾绕,关险无数。

他只是趴在窗户上指着小路两旁满眼的绿笑眯眯地说:“青纱帐,我最喜欢往青纱帐里走了,打仗的时候,人往里面一钻,蚂蚁一样就消失了。”

“你见过小鸳鸯在里面野战吗。”后座有人有气无力地坚持发情,惹得大家哄笑不已。

村里不只有人,还有狗,汽车一来狗就叫,一条狗叫,全村的狗都跟着叫,叫声中含着狂躁与疑问,而人齐齐蹲在路边,有男有女,神情并不热情。

傍晚他们到县城旅店休息,和书忱冲完澡找到在阳台看月亮的周礼群,那素着的侧颜有着盈白月光都无法比拟的清冷。

“为什么他们那么奇怪,你们不都是亲戚的吗?”

“你可不能介意,他们都很好,只是我变太多,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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