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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少商满腹心事的从席间退出, 顺着宫巷往长秋宫方向走去,谁知刚拐过一排高耸的雪鬆,只见北宫正中的镜心湖边,太子妃和二皇子妃摒退左右, 独自对面而立着说话。少商立刻停住了脚步, 同时抬手让今日随着进宫的莲房与桑菓安静。

「……太子妃不用说这些话来激我。」二皇子妃面露鄙夷之色, 「你我妯娌这么多年,彼此是什么底细都清楚。没错, 少商的确出身远不如你我。也没错, 她如今比你我声势都大。可这又如何?能讨了父皇母后的喜欢, 那是她的本事!」

太子妃细声细气道:「你不是一直想将堂弟从西北调回都城么,都恳求母后几个月了, 母后却一直不肯鬆口。可她程少商连嘴都没张,陛下就将她的三叔父从一个荒僻小县调去一个富庶的大县为太守。看着吧, 这回征伐寿春, 她的父亲定是要立功而返了。」

二皇子妃冷笑道:「前几日,太子妃不也恳求母后将你的堂妹许配与汝阳王世子的长子么。我堂弟那件事母后虽没答应, 但也没把路堵死。可太子妃您呢, 母后是一口回绝了罢!也是,看看太子兄长的样子, 恐怕父皇和母后都不想家中再来一个孙氏女娘了吧!」

太子妃当即变了脸色, 气的手指发抖:「你……」

二皇子妃再添上一把柴, 继续道:「真要论出身的话, 哼, 还记得年幼时,我曾看见太子妃的伯父来家中拜见父亲。还没上阶脱履呢,就对我父亲纳头叩首……可是婚配之后,太子妃您既是长嫂,又是储君之妻,我还不是每回见了都要躬身下拜?这我都心平气和了,您拿少商来激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太子妃脸色难看,觉得莫名羞辱。

少商听到这里觉得差不多了,赶在太子妃再开尊口之前疾疾走出去,亮相在两人跟前,太子妃和二皇子妃齐齐一愣。二皇子妃率先反应过来,笑眯眯道:「原来是少商啊,都敬完酒了?」

少商躬身行礼,恭敬道:「回禀两位殿下,都敬完了。」

二皇子妃睃了太子妃青白的脸色,十分快慰,故意有所指道:「适才我与太子妃的话,少商可都听到了……?」

少商也看了眼太子妃,微笑道:「有些听见了,有些……没听清。」

二皇子妃轻笑一声。

太子妃总算缓过脸色,僵笑道:「少商在宫里待了这么多日子,连二弟府上你和子晟都赴过两次宴了,可你至今还未来过东宫。眼下冬日閒散,诸事轻省,明日你再怎么样都要去我那儿一趟!」

「明日不成,明日是妾的休沐日。」少商一本正经道。

「那就后日!」太子妃绷着脸。

「后日也不成,后日妾要与凌大人去探望霍夫人。」

「那就大后日!」太子妃一咬牙,心知自己起初对程少商就用错了态度,无论如何都要找机会改过来。

少商吊足了对方的胃口,这才无可不可道:「也行,那就大后日吧。」

二皇子妃一直含笑看着,此时才道:「知道是太子妃在邀客,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妃在讨债呢。好罢,不过精诚所至…咦,那,那不是…泠君阿姊,泠君阿姊!」后面她已高喊出来了。

少商和太子妃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镜心湖对岸走来一队宦官宫婢,簇拥着一对华服男女,后面还有两名抱着孩童的宫媪。

那名男子面目寻常,三十左右,只是普通的世家公子模样,可那华服少妇却非同一般——只见她年约二十六七,生的婀娜娇丽,肤白貌美,待走到近前,少商更觉得她举止端雅高贵,眉目温煦动人,就是气色不大好,眉宇间愁容深锁。

不等旁人张嘴,二皇子妃已经亲热的迎上前去,旁若无人的去拉那少妇的胳膊,激动道:「泠君阿姊,真的是你!我还当是在梦中呢!你怎么回都城了,你不是一直住在河东么,怎么进宫来了?!你来了为何不来看我!」

这少妇被这一连串问的都笑了,然而还是与那华服男子先向太子妃和二皇子妃行礼。行礼时,那华服公子自称『外臣凉上』,少商也不知是哪两个字。

那少妇答道:「我与郎婿一直在原籍,可近日州牧大人来都城述职,就叫我们一道来。算算日子,其实我们数日前才到。这不,今日皇后娘娘就宣我们进宫了。」

二皇子妃紧紧握着她的手,迭声追问:「阿姊这回不走了罢,我们几个小姊妹每回相聚,独缺你一个!母后这些年也常念叨你,想来是要见见你的孩儿。」

说着,她目光转向少妇身后。这时,两名宫媪已将两个孩童放到了地上,女孩大约六七岁,男孩四五岁。

少妇轻声吩咐两名孩儿行礼,二皇子妃连声不必,又屈下身子逗弄了会儿,才笑问,「原来这就是阿姊的孩儿呀,生的真是琼脂玉树,玉雪可爱。阿姊就这一儿一女么,我倒生养了两儿一女,回头咱们叫孩儿们一道玩耍……」

少商起初不知来者是谁,忽见太子妃神情阴鸷,比适才被二皇子妃冷嘲热讽时还难看十倍。她心念一动,隐隐知道这位『泠君阿姊』是谁了。

二皇子妃连珠炮似的说了好些话,直至那位少妇的丈夫有些不耐烦了,她才笑道:「少商过来,我替你引见。这位是我自□□好的阿姊,姓曲,小字泠君。泠君阿姊,她就是子晟未来的新妇,叫程少商,你别看她年纪小,人是又聪明又有趣!」

曲泠君含笑与少商互相见礼,随后细细打量着笑道:「一眨眼,子晟也老大不小了,嗯,记得他才满十岁时,陛下就打算起他的婚事和儿女了。」

二皇子妃掩袖笑道:「呵呵呵,阿姊说的是。父皇一直盼着子晟早日成婚,谁知一日日等到现在,可急坏父皇了。」

曲泠君道:「好饭不怕迟,子晟自幼少年老成,甚有成算。他自己愿意娶的新妇,总比硬被压着娶一个强……」

这时,那名叫『凉上』的男子终于忍不住道:「不如你与贵人们说话,我与孩儿们先行一步。」说着,他转身要去抱孩儿,谁知两个孩子似乎甚怕父亲,竟齐齐后退一步。

『凉上』面露不悦,冷声叫宫媪抱起孩子。

太子妃冷眼看着,皮笑肉不笑道:「公子不必急着走,我们妯娌与汝妻多年未见,甚是想念。曲夫人,你既然回都城了,怎么不给东宫去个信。……这回来都城,就不走了罢。」

她说到『东宫』两字时,刻意咬重两分,少商暗暗皱起眉头,那『凉公子』果然面上涌起一抹煞气。

曲泠君不卑不亢道:「嫁鸡随鸡,州牧大人看郎婿近年读书有成,要给他引见城中几位相熟的大人,顺便教导政务,臣妇就随了来。若是来日郎婿要走,臣妇必然也随去。」

太子妃瞥了那『凉公子』一眼,故意柔声道:「数年不见,回想当年,你与本宫娣妇姊妹相称,言谈无忌。如今却要自称臣妇,屈膝行礼,真是物是人非哪……」

曲泠君看到丈夫面露怒色,赶紧道:「天底下物是人非的事多了,也不止一桩一件。我与二皇妃的身份虽有变动,可情分却是不会变的。」

二皇子妃立刻道:「泠君阿姊说的是!再怎么变,我都当阿姊是亲姊!」

「来都来了,不如来东宫做两日客吧。」太子妃轻飘飘的又道。

『凉公子』冷哼一声,拂袖站到一侧。

曲泠君抬起头,恚声道:「东宫妾是不会去的,太子妃也莫要再说这些无趣的话了,叫有心人知道了,于人于己都没有好处。」

听见这毫不留情的拒绝,少商一愣,心道这位大姐外柔内刚,很有性格啊。

太子妃脸色铁青,强笑道:「那也好。我近日得了些南边来的江锦细绫,回头给你送些去。你们慢慢叙旧,我先回去了。」

曲泠君恭敬道:「太子妃说笑了。这里是宫中,哪能由我们随意閒聊,妾也要去长秋宫了。既然殿下要回去,妾先恭送太子妃。」说着,她屈下膝盖,行了一个端正的礼。

太子妃看了她几眼,冷哼一声而走。待她走远,曲泠君才回过头,对着二皇子妃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头我们再聚。」

二皇子妃点点头,目送曲泠君一行人离去,过了良久,才叹道:「当年,我还以为能与她能做妯娌呢……嗯,少商你毫不吃惊,想来子晟将那件往事也告诉你了。」

少商无奈一笑:「这回殿下可猜错了,不是凌大人告诉我的。」是皇后说的,凌不疑口风紧的很。

二皇子妃挑了挑眉,也不问下去,又望向曲泠君一行人离去的方向:「当初泠君阿姊也常进宫玩耍,唉,可惜了……」她转过头,「少商,若泠君阿姊成了太子妃,你我的日子必然比如今好过,你说是也不是?」

少商笑笑:「殿下慎言……况且,好不好过的,我可不敢说。不过我看曲夫人如今过的不错,郎婿想来是门当户对之人,又生养了这般可爱的一双孩儿。前尘往事,不提也罢。」

凌不疑曾说过,二皇子妃看似心直口快,实则内心精细,颇具才干,将二皇子的王府管的滴水不漏。

二皇子妃不屑道:「门当户对是门当户对,不过这位『凉公子』的你也看见了。不但性情急躁,人也甚是平庸,唉,可惜了泠君阿姊的才情和学识,也可惜了我要与一个庸人做妯娌,真是明珠暗投……」

少商噗嗤一声:「殿下,再请您慎言……还有,哪有您这么夸自己的。」

二皇子妃转向太子妃离去的方向:「其实,我从不敢轻视出身不如我的人。年幼时,我随阿父见过外面的乱相,也见过草莽出身的英雄豪杰。可我们这位太子妃,哼哼,若她真有本事,上哄的住父皇母后,下笼络的住太子兄长,我也服她。可她偏偏既无才干学识,又无容人雅量,连吵架的能耐都欠奉,除了用身份礼法压制,就没赢过我一回。以后你真与她结交起来就知道了。哎呀呀,不是我刀口无德,我这位姒妇是真真的乏善可陈,一点不假……」

少商不愿随她一道口诛笔伐,便岔开道:「恕少商孤陋寡闻,曲夫人所嫁的究竟是哪一家啊。还有这位『凉上』公子,我可有见过他家的什么亲眷么?」

二皇子妃转身而笑:「你适才不就见过么,就是席中那位梁无忌梁大人呀。泠君阿姊的郎婿是梁家未来的家主,单名一个『尚』字,吾辈尚德的尚。」

少商轻轻啊了一声,原来是这两个字。她又道:「多谢殿下指教。依妾适才看来,那位梁州牧甚是明理和善,有君舅如此,曲夫人的日子想来不会难过。」

二皇子妃又叹又笑,招呼少商沿着湖边行去,边走边说道:「唉,若真是君舅就好啦。不是不是,梁州牧是梁尚的堂兄。他二人的父亲是同胞兄弟,说来还是梁尚的父亲年长一岁。当年,梁州牧的父亲生下儿子就早早过世了,其兄——也就是梁尚的父亲,想反正自己膝下无子,就将侄儿接来亲自抚养。谁知呀,足足过了二十年,梁尚的父亲才与续弦的新夫人生下了梁尚及其弟,可不久后樑太公就身染重疾,时日无多了。」

少商拂开湖边的垂柳枯枝,眨眨眼睛:「嗯,这应该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的世道可不太平啊。别说梁家这样的大家族,就是小户人家,也要个年富力强的人来当家才好。」

二皇子妃目露讚赏:「正是这个道理。梁太公是个明白人,何况他本就将侄儿视如己出,临终前将家主之位传给了方才二十多岁的梁州牧——梁太公没托错人,所谓树大招风,戾帝穷尽搜刮,暴敛无德,当年与梁家齐名的河东世族倒下不知凡几,梁家始终稳稳当当的。」

这个少商知道,非是如此,河东也轮不到楼家这样原本的二三等世族出头了。

「可是,梁太公看得开,别人就未必啦。太公的遗孀守寡时还年轻,却不肯改嫁。好吧,算她旧情难忘,可是梁州牧在前头忙碌周旋,她就在后头到处找人哭哭啼啼,不是痛诉自家孤儿寡母可怜,就是念叨梁太公对梁州牧的『滔天』大恩。我小时候没少听人说这梁媪的糊涂可恶!好啦,也不知是不是这梁媪暗中诅咒的,梁州牧仿佛也随了他大伯父梁太公,子息浅薄,老妻亡故后,膝下只剩几个姬妾生的女儿。就在泠君阿姊嫁去前不久,梁州牧当着阖族父老与曲家亲眷的面,将梁尚立作了下任家主。」

少商皱眉道:「那若是梁州牧和梁太公一样,晚年得子了呢。」

二皇子妃不在意道:「晚年得子也没用了,当着祖先灵位还有族人姻亲立下的誓言,难道是玩笑的么。」

「适才殿下还说这梁尚十分平庸呢。若有人说他不堪家主之位,要换人,那曲夫人该怎么办?」可以嫁太子的人才,做个世族的掌家主母已是亏了,别是最后连这个都没捞上。

「哼,曲家难道是吃素的。当年梁曲两家反目成仇,好容易才前嫌尽释,结了秦晋之好。再说,如今世道太平,那梁尚只要不昏头闯祸,情形也不会坏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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