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想到这里,脸上还有点火辣辣的疼。
思绪就这样点点涣散,然后沉沦……没有光,室内是很暗的。安眠药很快就起了作用,他脸上浮现出一丝甜笑,是不是醒来,就能再见到李知鸿?
李先生……
李先生?
李先生!
听着这样的声音,他忽然清醒。
抬起眼皮往上看去,是陌生的一切,灯好刺眼。但大概是医院,这个味道他记得。
是谁在叫李先生,是李知鸿的助理吗?他回来了?头好痛,好不舒服。嘴唇刚刚动了动,想引起李知鸿的注意,却听到另一道声音先他一步打扰他的美梦。
“李先生,您的孩子已经醒来。”
随着话语一起落下的,还有坐在他身边的人,李亦行用力掀起眼皮,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在这一刻,他多希望他和李知鸿是父与子,出现在他面前的不会是中年的李远博,而是李知鸿。
李远博很不耐烦,神色阴沉,李亦行更不想看他,抓着被子,使了全身的力气将头侧过去,不看他一眼。
也不知道李远博究竟坐了多久,好一会儿,李亦行才听到他的声音:“好好照顾他,别让他发疯跑了,叫两个心理医生来。”
虽然父子关系极差,但作为李远博唯一的儿子、李家唯一的财产继承人,他是很有骨气的,他不怕被打死,因为他深知自己的位置,就算现在,李远博就算再看不惯他,再被他气到,也不敢把他逼疯,还得给他找医生,不是吗?
李亦行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好久后才迟钝地想,他居然没有问过李知鸿有没有看过心理医生,有没有好受一点……
原来真的只有他一个人了。
一周之后,李亦行才重返校园。
岑尧声是最先来看他的,他们俩关系最好,他还专门让司机开车到李亦行家门口接他。
见过了十余年之后的岑尧声,再看看面前的岑尧声,李亦行忽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这么一看,长大似乎明显也不明显,好像没有太大的差距,那么李知鸿呢,十几年之后,岑尧声再看着李知鸿,会不会也这样感叹李知鸿和李亦行?
发怔好久,直到岑尧声再次皱眉喊他:“亦行?”
李亦行垂下眼睛,回头叫自家司机不用送了,才闯到他身边坐下。车门刚关上,就听岑尧声问:“伯父说你病了,也不准我们来看你的意思,到底怎么回事?”
他说话的时候,李亦行就静静看着他。
年轻的,不,甚至可以称得上年幼的岑尧声,就这样出现在他面前,明明这个才是和他相处时间更长的岑尧声,这个才是他记忆里更清醒的那个人,可是脑子里却不住浮现出以后的那个岑尧声。
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后来也是陌路,中间发生了什么?
李亦行别开目光,大清早却疲惫至极的样子:“进了一个山洞,看到一个大帅比石像爱上了,日思夜想,不吃不喝,最后把自己整进医院。”
岑尧声果然被这种废话逗笑:“真的假的?”
“真的。”李亦行认真地说:“我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岑尧声问:“什么样子?”
“就我这样。”李亦行答。
岑尧声忍不住拍他肩,笑得更厉害,肩膀都颤动:“也不用这样夸自己吧?”
李亦行扯扯嘴角,他想,算吗?我算是在夸自己吗?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
可是他笑得好开心,我一点都不开心,为什么我不开心,他还能开心。
所以李亦行又说:“大帅比是真的,他还活过来了,跟我睡觉,还跟我说,不要和你一起玩,说我们俩迟早会闹掰。”
前面的话好玩笑,后面的话听起来就有点严肃的绝情了,果然,笑容从岑尧声脸上淡下去,他侧头专注地看着李亦行,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怎么了到底?”
“就是我跟你说的那样。”可是你不信。李亦行摊手:“不信则无嘛。”
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貌似让事情变得更严重了,岑尧声凑过来一点,还在试图挽留:“到底怎么了?你不要自己生闷气。”
李亦行只拍了拍他的肩膀,侧身趴在了车窗边。
和李知鸿没有见面的第三十天,李亦行弄伤了自己的手,出了很多血,他很疼。
和李知鸿没有见面的四十七天,李亦行发现和心理医生对话毫无作用,自己还差点被送进自家的疗养院。
和李知鸿没有见面的第一百九十五天,李亦行和岑尧声吵了一架,之后他们谁都没有找谁说话。
和李知鸿没有见面的第三百六十二天,是一个烟雨蒙蒙的早晨,李亦行去父亲的公司,陪父亲谈完生意后,下楼透气,在潮湿的天气里,他看到一个很熟悉的身影。
那个身影都快模糊了。李亦行快速跑过去,嘴里喊着一个甚至他自己都陌生的名字:“李知鸿!”
那个人回过头来,他心跳都加速,可是马上又沉寂下去。
李亦行笑了笑,摇头:“抱歉,认错人了。”
他慢吞吞回到公司,没有之前的心情,窝在椅子上睡了一会儿后,他爸的助理来跟他说,一会儿有别的安排,让他做好准备。
李亦行只能稍稍去镜前收拾一下自己,抬眼的瞬间,他忽然愣住了。
镜子里的男生渐渐褪去了从前的模样,开始飞快地发育,五官越来越趋于一个成年男人,又因为最近的忙碌,眼睛有点发红。
情不自禁,他的手触上镜子。
原来你在这里。
李亦行喃喃自语什么,又怅然若失。
找到你了,我的。
我的李知鸿。
李亦行忙了一天,晚上好不容易有片刻清闲,却被狐朋狗友叫去玩。
他原本不太乐意冷费时间,但得知有谁在场后又从地上起身,打电话叫司机送他。
到之后才发现司机欲言又止,李亦行皱眉:“怎么了?”
司机答:“我女儿高烧,还在医院。”
“走吧。”李亦行果断挥手:“我一会儿自己回去,不用在车上等了。”
司机感谢地离开了,李亦行迈入嘈杂声中,不理会几个小男生小女生亲昵的招呼,找准位置,兀自窝到椅上躺下。
这方间隙,他才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
他的司机和他年龄差得不算多,只比他大两岁,28岁就有了4岁的小女儿,自己都二十六岁了,连婚都没结,也无怪乎好长一段时间,他爹每天说要给他找对象联姻——
二十六岁,有人的二十六岁也是这么度过的吗?
点起一支烟,朋友来拍拍他的肩膀:“看你脸臭的,叫你来玩是要了你的命啊?”
李亦行拂开他的手,眼神不动声色扫视周围,坐正了些:“人呢?”
“在里面打台球呢。”朋友被推开了也不恼,嬉笑着凑上来:“我建议你先别进去,不然也要被拉着一起拍他的马屁,哪里让你不开心了,你们打起来了怎么办?”
“滚。”李亦行说罢站起身来,朝屋内走去。
相比外面的嘈杂而言,里面就冷清很多,环境骤然变化这么大,说李亦行一下完全适应了是假的,他甚至还想念外面的吵闹。
是有人在台球桌前,虽然就这么寥寥几个,但也是众星捧月的姿态。李亦行径直走到桌边,扫了一眼:“打得好烂啊。”
……
一时间低语声都消失,好氛围全让他毁了,这对于其他人来说着实不是一个美妙之夜,中心的男人抬眼望向他,眉目冷峻,目光里毫不遮掩的排斥,不是对人的。李亦行置若罔闻,手里还夹着烟斜靠在桌边,不太正经的姿态,啧啧道:“怎么不打了?”
“李亦行。”男人终于没好气的开口,语调有点冷,声音也低低的:“你想说什么?”
李亦行睁大眼睛,无辜状:“你是不是该去体检了?听力好像出现问题了。我说了嘛,打得好烂啊。”
球杆被放下,男人扫了他一眼,竟然不再争辩,转身就走,像在发脾气。
李亦行露出大获全胜的笑容,抖抖烟灰,竟然离开台球桌边:“拜拜各位。”
两人朝不同的方向走去,但不过须臾就准时相遇,对方明显等待着李亦行,见他来直接牵住李亦行的手就往外走。
李亦行倒是没有要挣脱的意思,几乎是顺从的姿态,跟随对方走出了会所,直到车停在两人面前,他才把手抽出,兀自去点烟。
灯是很亮的,这个世界并不允许有那么一点漆黑。所以火星的出现并不是很醒目,但是烟雾是。他精致的面容藏在下面,看得时真时假,让人恍惚。
薄薄一片烟里,李亦行忽然发觉他在看自己,收了火叼着烟抬眼一笑:“你也想抽?”
男人顿时冷了脸:“你明知道我不抽烟。”
李亦行:“这点就不好。”
不像他。也不像自己。
“你适可而止。”他开玩笑似的语气反而惹得对方不开心,男人的声音几乎有点愠怒了:“李亦行,嗓子都抽坏了。”
他们之前就是因为这个吵架的,冷战好几天。李亦行将烟从嘴里拿走,笑吟吟地看着他,也不答话,男人也就定定看着他,直到烟灰掉落一大截,李亦行才掐了烟,主动破冰:“上车吧。”
车穿行繁华之中,他一整天都在忙工作,好不容易有心情放空看着窗外。
手就是在这时候悄无声息被握住,还被身边的人轻轻捏了捏,李亦行反握住他的手,没有多说。
他谈恋爱了,也有点忘记这是第几个,区分的话就是现在这个家世比他要好。姓周,叫周乘益,和他同龄,但读书时比他大一届,故而两人认识也没有几年,不算太熟悉,现在有摩擦,就很正常。
他只是不知道。
你也和周乘益谈恋爱吗,注定会分手吗?所以我遇到你时,你还算孑然一身。那到三十岁我离开之后,你有没有结婚呢?现在还是一个人吗?会有人不准你吸烟吗?
我的未来,又是不是在沿着你的步伐往前走呢?
他的思绪只漂泊了一瞬,就又被拉了回来,周乘益问:“送你回家?”
李亦行侧头看着他,大概真的吸烟太多,忽然喉咙有点点发痒。他说:“去你家。”
——
周乘益不止一次批评过李亦行技术太差,他每次都要疼很久才能被带入佳境,今天也是,他在枕头里哭了好久,中途被李亦行翻过来时才红着眼睛看他,又很快把头别过去,不想让李亦行嘲笑他。
李亦行笑着低头亲亲他,并没有强行要去惹恼他,只是刻意放缓动作,直到周乘益的皮肤都渐渐发红后才恢复攻势。
结束的时候,周乘益窝在床上抱着枕头,昏昏欲睡,李亦行则看了下手机,才转去阳台吸烟。
等他吸完烟回来,周乘益已经睡着,李亦行揭开一点被子,看他睡容恬静,这个时候并不那么冷漠,不由轻轻笑一下。
他穿好衣物,从周乘益家离开。
现在已是凌晨两点,因为他没回家,佣人也没睡。深知李亦行的习惯,明白他现在不会睡觉,大概要失眠一阵,于是管家同他说了他爸今天的情况,又告诉他,他之前让从另一处房屋里取来的旧物已经整理,问他安排。
李亦行拿着清单看一眼,忽然一怔。
手指停在“种球”两个字上,他想,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似曾相识。
“我放进去的?”他问。
管家闻言,也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那里的房子好多年不去住,他也并不记得自己留下什么,只是脑海里忽然闪回过某些画面。
“种着吧。”李亦行沉默一会儿,说:“我想知道,它是什么颜色。”
“这款戒指叫圆满。”设计师看着周乘益面上不掩饰的满意,也露出笑容,看向在旁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地李亦行,询问:“李先生喜欢吗?”
李亦行这时才抬起自己的手,这里刚刚被周乘益戴上了一枚戒指。
他看来看去,余光察觉到周乘益的期待,终是颔首:“好漂亮啊,比好多女戒都好看。”
“知道你是个花孔雀,肯定嫌男戒太简单。”周乘益虽然这样说着,语气里却很得意,侧过头不再看李亦行。瞧着他的模样,李亦行直接将他搂过来一吻。
果然,周乘益的脸快速红起来,推他:“又发什么病?”
“喜欢你嘛。”李亦行松开环住他腰的手,起身:“宝贝,我晚上有个应酬,不陪你了?”
周乘益敛着锐利的眉眼,声音闷下来:“和谁的?”
“不是很认识,”李亦行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最终摊手:“领导叫我去,我就去咯。”
看着周乘益的脸越来越黑,李亦行干脆将他拉起:“走吧,送我去车上。”
周乘益很不情愿,屡次想甩开李亦行,却被李亦行一路连甜言蜜语哄着并手抓着带进了电梯里,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反驳,便被李亦行拦腰拥住,而后缠绵亲吻。
唇舌交缠间,察觉到周乘益有些紧张的情绪,李亦行干脆侧身将他挡住,刻意去勾他的敏感点,直至周乘益终于落败,手不自觉依恋地搭在他背上,彻底张开唇回应他的热吻。
两人的手不自觉也紧紧缠在一起,李亦行当时刻意换了只手戴戒指,所以现在戒指也碰到一起,撞得手指有点疼。
漫长的深吻结束时,周乘益的耳朵已经红得快滴出血,他指责李亦行:“……不晓得怎么这么不要脸。”
李亦行抹了抹周乘益的唇瓣,笑眯眯地接受指责:“我要不是这德行,你会这么喜欢?”
“谁喜欢你了?”
周乘益说:“要走快走,别在我面前晃。”
李亦行好笑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顿了下。
他想起其实他自己也会这么做,这么做是想让人哄哄他,他想周乘益大概也是这样的,于是又毫不吝啬地吻了吻周乘益:“别生气,下次好好陪你,我保证。”
周乘益的神色终于松动,然后渐渐变得柔软,像失落的小动物,但他很快扭过头不让李亦行看见:“再见。”
李亦行笑着离开。
他的司机最近还是很忙,说女儿发烧后引起的一些病还没好,得人照看着,妻子都快抑郁了。
这么重要的职位如果交给别人的话,李亦行完全不放心,更不可能喊他的精英助理随叫随到帮他开车,只得自己先回家一趟,换身正经点的行头再去应酬。
路过花圃的时候,他发现他叮嘱种下的种球似乎已经开花,风景在这个周期有点新鲜。
但也没停太久,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只是自己显然比风景更有吸引力。
李亦行换上让他显得正经了很多的衣着,站在镜子前,不住打量。他离遇到李知鸿,只有……哦,他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只有四年了。
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可他还是不觉得自己和李知鸿哪里很像。
外貌如出一辙的帅,可是气质总归不像,职位也不像……李亦行忽然有点恶狠狠地想,李知鸿比自己顺利得多了,三十岁的时候已经平步青云,自己呢?家里有点资本又怎样,如今混官场还得看大领导的眼色行事,难道改个名字就可以这么顺利吗?
他才不信,他偏不改。
晚上应酬倒还顺利,李亦行先送领导回去,帮领导跟他妻子交待,自己才又被领导的司机送回家。
其实他已经醉了,跌跌撞撞回房间,拿起手机给周乘益发消息。
周乘益倒是很快回复他,可是李亦行已经有些看不清楚字,只随便点一通乱回,接着靠着沙发瘫坐,脑子越来越不清醒,终于昏昏沉沉闭上。
手机砸到一边,几条新的消息弹出。
宝贝:又发什么疯
宝贝:李知鸿是谁?你新起的名字?为什么非说你自己是李知鸿。
——
既然答应了要好好陪周乘益,李亦行也没打算食言,第二日酒醒便去他家外等他,周乘益不似李亦行这样,不是有爹射没爹养的孩子,一家人关系很好,相敬如宾,二十来岁的人还要和父母兄姐一起准时准点吃早餐,李亦行靠着车等了十来分钟,便已隐隐有困意,还好终于盼到周乘益的出现,搂住人就要吻——没成功,周乘益狠狠把他推开了,用眼神暗示警告他。
李亦行立刻会意,眼神一扫,果然见到远处盯着自己的一大家子人,笑着挥了个手高声问好,得到浅淡的回应后才牵着周乘益上车。
转头看周乘益,他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居多,还有点古怪地盯着自己,李亦行便也不自觉去看车内后视镜中的自己,露出个笑容:“怎么,一大早上就要把你帅晕过去了?”
“少来。”周乘益微皱眉头:“你怎么都不怕我爸妈和我哥哥姐姐?”
“我只是喜欢他们的宝贝,又不是要抢走他们的宝贝,怕什么。”李亦行侧身为周乘益系好安全带,趁他垂眸看自己的时候顺便抬脸在他唇上亲了下:“你很怕他们啊?”
“你以为他们都跟你一样嬉皮笑脸。”周乘益说:“而且他们又不是瞎了,看得到手上的……戒指。”
李亦行忍俊不禁,一手转方向盘一手去掐周乘益的脸:“叫圆满嘛。不过你再说我我生气了啊?”
周乘益也不躲,任由他动作,好久后才逃脱李亦行的魔爪,脸都快被捏红,开始说正事:“再挑个司机,这种情况也不方便。”
“我也有这个想法。”李亦行颔首:“又怕我爸给我塞人,总不放心。”
这对父子关系几近剑拔弩张,周乘益这样的出身,很少见到闹成这样的,虽不理解,但还是说:“我帮你看看。”
“谢谢宝贝。”
车行驶很久,期间一直安静,周乘益知道李亦行在行车时需要专注,不爱被打扰,因此没有开口。
直到遇到一个红绿灯时,他终于侧头问:“李知鸿。是谁?你还没有回我。”
……
看到绿灯切回,李亦行踩下油门,答得轻松:“哦,是我的曾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