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蜀中无大将后事已难料
海晓想起一大早想和华命九谈的话题,完全早被他自己想清楚,并且他比自己想得远,看得也比自己透彻,是啊,这就是做了一辈子老大的人。
「在明天的年会上,我会宣佈老四空出来的华兴接班人选由你推荐,一方面暗示了大家你会是我定下的接班人,一方面由于你守桥人的身份,你的推荐也会得到白道的认可,而最终你是否要自己接手这个位置,还是要让你的兄弟出来替你做面上的事情,就看事情的走向了。」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么?阿树几兄弟盼望的出头之日,仔细想想这也不是偶然的,先是张震经营的幸福大道一塌糊涂,而海晓被派了「守桥人计画」并和义大利人维持了良好的关係,然后韩国人的突然发难让华兴失去皇后区,接着经营的转变让华兴内部很多人无法适从,马家诺为首的激进派的重上街头让华命九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可这迎面而来的到底是机会还是深渊?恐怕连上帝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候,全通天的声音打断了海晓的沉思。
「九爷,菜都订好了,现在叫阿南么?」
「嗯,叫阿南来吧,顺便去把婷婷叫起来。」
这顿早茶海晓吃得索然无味,婷婷兴高采烈地说要去逛街,嘰嘰喳喳地说着要买什么买什么。
华命九安排阿南来,阿南心领神会。吃了饭,阿南主动提出送海晓和婷婷去逛时代广场。阿南的老婆叫芳嫂,比海晓大不了几岁,她陪着婷婷去逛了,剩海晓和阿南坐在长椅上。
「还没来得及谢你。」阿南伸出手。
「这有什么,要是我在那船上,你也会过来帮我。」海晓拍了拍他。
「执法堂算上我一共三十七人,你看要不要我叫阿德带一些人去帮你?」
「暂时不用吧,越青人手还够用,慢慢来好了。最近我感觉你们的事情会有点多。」海晓点了一支白万。
「你是指坦克?」阿南轻蔑地哼了一声,「他也就是干点偷鸡摸狗的事情,你放心,我看着他呢。阿海,你看要不要安排执法堂和越青的人吃一次饭?你的兄弟以后我想会慢慢融入华兴。」
「好啊,我想就初三吧,初二越青可能内部会吃一些饭。初三好了,在夜来香,我请客。」海晓点头答应。
「这女人逛街最烦,阿海你会打檯球么?」阿南提议。
「不如去打游戏机?」海晓提议,「我记得有个打枪的很刺激,走……」
除夕,阮妈妈过来给大家做饭,为婷乖乖地做了一个好媳妇,打下手,收拾东西。海晓则没有过多的和大家说华命九的决定,只是说华兴请大家去参加明天的年会。
阿鬼显得格外开心,边喝酒边不停地说着:「咱们现在有一个夜总会,三个赌场,也算是大帮派了吧?海哥。」
「我不知道,要看你怎么给我们定这个『大』的定义,咱们还欠着华兴的经费呢。」海晓提醒阿鬼,他不希望阿鬼过早的有华兴那种帮会的浮夸。
「是啊阿鬼,现在我们还没赚多少钱呢。」
「赌场生意还没稳定下来。」大虾在边上插话。
「去去去,我听海哥说呢,你插什么嘴。」阿鬼拿胳膊肘顶大虾。
阮树则微笑不语。
除夕就在大虾和阿鬼的喧闹中到了十二点。
婷婷拿出准备好的蛋糕和蜡烛,让大家许愿。当大家都双手合十安静下来等待鐘声的时候,海晓默默地许愿,希望他们兄弟永远不要分离。
1月24日一大早,一行人来到唐人街万和饭店,饭店门口早早搭起了檯子。他们按照台下桌子上的名称找到了越青,万和的服务员立刻端上瓜子、花生、茶水。不一会儿,看见于海四带着人坐到另一张桌子,马家诺和张震也到了。十点,全通天代表华兴讲话,感谢各界这一年的支持云云。
主席台上,华命九穿着他那身走狮子图案的唐装,华命九身边一个保镖推着一个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青年,青年长得很像华命九,略带书生气,只是眼神带着疯狂,充满仇恨。
华为婷拿了一碟子花生在给这个青年剥着。
随着鞭炮声响起,敲锣打鼓的舞台上出现了吴望南,一身唐服拿了个狮子头,台下一阵喝彩。
吴望南随着鼓声把狮子头举高,然后来回摆动,演起了年会舞狮,台下又是一阵喝彩。吴望南一个空翻,狮子头拿在手中,接着又套在头上,海晓看见狮子头落下的时候,砸了一下他右臂,吴望南双腿一颤,勉强支撑住。海晓知道他的伤还没完全好,他捅了捅阿鬼,示意他上台,阿鬼犹豫了一下,在几兄弟的鼓励中,走到台下。
华兴和一些华人商会的头领一阵疑惑,锣鼓声停了下来,但华命九并没有阻止的意思,阿鬼转身看了大家一眼,海晓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他点点头,跑了两步,一个空翻直接从台下跳到台上,台下立刻传来一阵喝彩,锣鼓声从新敲响。吴望南把狮子头递给他,自己拿了个绣球,两人合力开始传统的舞狮子。吴望南手里的绣球左右摆动,时而弹向空中,阿鬼的狮子头则无论什么位置一直对着绣球,节拍和角度都恰到好处,台下传来阵阵喝彩和掌声。
海晓转头看了看阮树,阮树微笑着鼓掌,给他弟弟加油。隔着阮树的头隐约看见一个穿唐装的侍者提着茶水向主席台走去,从来没有看见越青的人在华兴的年会和阿南一起表演,台下华人商会也被这一幕感染了,不禁站起来,鼓着掌。
这时,舞台上的狮子舞也结束了,阿南向大家拱手拜年,阿鬼有些矜持地站在一边,阿南立刻抓住阿鬼的手举起来,海晓一桌子人也站起来,给阿鬼鼓掌。
那个提着茶水的侍者走上了台阶。
这时,主席台上华命九站起来,来到麦克风前。吴望南拍了拍阿鬼,阿鬼走下了舞台,华命九略带沙哑的嗓音出现在扩音器。
「今天是初一,2001年的第一天,我很高兴看到越青的后生仔也来到了我们的年会。」
台下的人都站了起来。
「这表明一个新的时代就要来临,我呢,代表华兴在这里宣佈几件事——」
华命九看着海晓,微笑出现在他脸上,当他转过目光刚要说话的时候,巨变发生了。
那个拿着茶水的侍者把茶壶扔向站在左面的保镖,立刻从衣服里拿出一把枪,近距离朝着华命九后背连续开了五枪。刹那间台下一片大乱,呼喊声、扩音器的嗡嗡声、枪声乱作一团,华命九缓缓地朝前摔倒在了主席台下。
台上那个侍者这时早被四周的乱枪打成了筛子,吴望南从远处跑过来扑在华命九身上,华为婷手里的盘子打翻了,跪着爬到主席台边上哭喊着:「爸爸,爸爸……」
海晓来不及做出反应,呆在那里,眼前的混乱中,他捕捉到于海四张大了嘴,伸出手,好像要接住已经从主席台上跌落的华命九,马家诺闭上眼睛低下了头,轮椅上的则青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阿鬼从一边跑过来,茫然地问:「怎么办?怎么办?」
海晓清醒过来:「快快,叫救护车,电话,电话!」
阿树拿起电话拨911,海晓立刻冲到主席台护住为婷,为婷看见海晓:「海海……」一句话没说出口,立刻泪流满面。
「不要怕,不要怕!」海晓跪在地上抱着她:「保镖!」海晓大喊。
「围成圈!围成圈!」海晓指挥着四周蜂拥而上的执法堂人员,「背朝内,面朝外,360度,快!以九爷为中心。」
警笛和救护车声响起,毕竟华命九在纽约是个人物,大批探员立刻赶到并封锁了现场,救护车载着华命九呼啸而去。
两个小时后,华命九被推出急救室,海晓扶着指甲几乎已经掐进他肉里面色惨白的华为婷赶紧走了上去,医生摘下口罩:「还没有度过危险期,五颗子弹取出了四颗,包括打中心脏的子弹,脊椎上位置太危险,要等下一次手术。」
「九爷……九爷……」马家诺这时出现在楼梯,他快步冲过来,抚着华命九的床,大声呼喊着。边上的吴望南立刻拉住了马家诺:「坦克!克制一下,九爷没事。」
医生被马家诺的呼喊打断了一下,然后继续说:「我们会二十四小时看护,也需要一位元家属在,随时可能会有危险。明天下午会做第二次手术。」
在安排了华为婷留下之后,海晓立刻开车赶往一大楼。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可能意味着华兴立刻会有大的变化,保罗已经打了三个电话,他都没有接。
这一切太突然了,海晓脑子一片混乱,尝试思考这些日子以来的蛛丝马跡。
埃瑞克早在办公室等他,海晓一进门埃瑞克立刻发问:「华命九人怎么样?」
「还不好说,明天还有一次手术。」
埃瑞克看着他,海晓知道他想问什么。
「会是谁?」要知道回答这个问题太难了,华命九作为华兴的话事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希望他死,可能是韩国人,可能是义大利人,甚至可能是布鲁克林的老黑。
「会不会是华兴内部的人?比如想坐华命九位置的人?」埃瑞克问。
「马家诺恐怕还没这么大的胆子,他已经是华兴的接班人,更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冒险。要知道华命九如果死了,那么没有交接的马家诺等于什么都不是。」海晓回答。
这时茱迪走进来:「枪手的身份查出来了。叫冼查,是越南人,没有身份,在码头做黑工的。」
一阵沉默。
「这正是我担心的。」埃瑞克说。
「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枪手的身份。」海晓对茱迪斩钉截铁地说。
「我同意,茱迪,在海晓没有查明原有之前,把枪手身份设为机密。」
「海晓,你要立刻回越青,注意华兴的动向,不能有大规模的衝突。有任何事情,你可以调动78的警力。」埃瑞克点点头鼓励着海晓。
回到越下,大家都非常沉默。
「皮鞋没事吧?」阮树问道。
「嗯。」海晓拿着啤酒坐在桌子边,理不出头绪。
阿鬼明显对华兴毫无感情:「海哥,这件事我们都很难过,但是毕竟这是华兴的事情,我们也无能为力,这些不会影响我们吧?海哥……」
「不好说,我们只能看看,如果华命九撑不过明天,那么很有可能华兴内部就会大乱。我们需要人手看好我们手里的生意。」海晓回答。
「你的意思是华兴会收回夜来香?」阿鬼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现在这已经是越青的地盘了,他要收回去那只有开战。」
海晓瞪了他一眼:「你说这都是混话,我们所有的事情现在都是毫无保障的,夜来香还在华兴名下,不要说夜来香,就是咱们新开的那几个赌场,也还没有办好手续,还是在义大利人名下。如果华命九明天掛了,那义大利人会不会立刻和咱们翻脸,这完全都是未知数。不要一天到晚就知道讲打讲杀,用用脑子!」
海晓情绪有些失控,阮树走过来,拍了拍阿鬼:「不要惹师爷,现在他要想很多东西。」
阿鬼看见海晓发火,但是海晓说的这些他也听明白了,呆坐在一边不出声了。
海晓站起身:「我晚上得去医院看着,华命九不能出事。这两天不要搞活动,回家和阿妈吃吃饭,一切等我回来说。」
海晓路上开得很快,拨了吴望南的电话。
「阿南,九爷那里是否都是自己人?」
「是啊,楼上楼下有六十多人,大多是执法堂的,也有些坦克的人。」
「这样,阿南,你把楼下的人都撤走,留下大头、豹七,还有你贴身的几个兄弟,护住九爷这一层,楼下我调一大楼特勤处的,这样安全些。」说完海晓掛了电话。
埃瑞克当然知道华命九目前安全的重要性,调了两组特警小组给海晓。
海晓给为婷买了点吃的,亲自把两个小组的警力佈置在所有能出没的地方,楼顶还特别设置了狙击手和望远镜观察员。
弄好这些,他精疲力竭地把医院警卫室的人赶走了,自己坐在里面看着监控器。
吴望南给海晓买了披萨,过来对他说:「阿海,你的忠心,九爷活下来一定会看得到。」
吴望南又怎么会理解,华命九的安全是各方利益的集中点,海晓当然不希望他死,但是海晓更知道他活着对所有人的价值。
海晓晚上和吴望南轮流看着监视器,到凌晨他睡着了。
早上九点,吴望南摇醒海晓:「阿海!阿海!出事了!」海晓一个翻身坐起来:「怎么了?九爷有危险?」
「坦克带着人去越下了。」
「什么?」海晓一惊,完了,枪手身份被洩露了。
吴望南接着说:「我的人电话说,好像查出来那个枪手是越南人,坦克知道后立刻带了华兴一百多人现在正在去越下的路上。」
「我要去看看,阿南,你能叫你的人不要动么?」
「我当然不信你们的人会刺杀九爷,但是这关头华兴的人都很激动,我只能尽力,你先走吧,这里我盯着。」吴望南回答。
当大批人马重重把越下围起来的时候,阮树三兄弟还在睡梦中。
咚咚的砸门声。
阿鬼从床上跳起来,摸出枕头底下的左轮。下楼,看见大虾和阮树开了门,马家诺带着人蜂拥而入。
「把枪放下。」阮树对着阿鬼说。
马家诺拿了把椅子坐下:「说得很对,把枪放下。我坦克今天来,肯定要给你们一个说话的机会,为什么要对九爷动手?」坦克坐下仰着脸问阮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坦克哥,我们现在和华兴合作,怎么会对九爷动手。」阮树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还要抵赖?别以为就只有海晓是条子,我们认识的条子多了,海晓算个屁!枪手是越南人,叫冼查,在码头做黑工,就是你们越南人做的那几个码头!要我提醒你?李老三当家的时候越青就是从那几个码头运『白麵』。」马家诺指着阮树劈头盖脸地质问。
阮树一下子被说懵了:「枪手是越南人?怎么可能?」
「阮树,别说我没有给你机会说话,有什么遗言?」
马家诺说出「遗言」两个字的时候,周围十几把枪瞬间同时对准了阮树三兄弟。
「好,既然你们没有要说的,那我就送你们上路。」马家诺站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夸!夸!夸!几个街角同时整齐跑步出来几排拿着盾牌、头戴防弹盔的员警,瞬间包围了华兴的百来口人。
老迈拿了个喇叭大声说着:「你们涉嫌非法集会,立刻放下武器!重复,立刻放下武器!」
海晓在一辆车里焦急地拿着望远镜和步话机,这该死的守桥人规则让他无法直接涉入这种衝突。
「稳住他们稳住他们!」海晓对着步话机大喊。
里面马家诺似乎料到会有员警来,无动于衷地继续说着:「2001年大年初一,越青冼查行刺华兴总会会长,华兴马家诺今天为九爷报仇,还望道上朋友作个见证,我今天就是要当着条子的面宰了你们几个扑街仔。」说着马家诺举起了枪。
一辆二门警车一个急刹车停在了门口,全通天从车上下来。大喊一声:「坦克!把枪放下!」
「操!」马家诺听见全通天的声音,只得垂下枪口然后闭上眼睛,咬牙齿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你们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
「坦克,九爷还没死,你来这干什么?越青现在和我们合作,谁让你带着人随便就来到越青的地盘?你当华兴的家法是什么?」
全通天毕竟是华兴几十年的师爷,无论在江湖上、还是在华兴内部都有着无比的分量。
「全师爷,这枪手是越南人,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了,我杀了这三个小子有什么不对?不杀了这些越南小子,以后华兴怎么在道上立足?」马家诺歪着脖子质问全通天。
「坦克,就算要报仇,也要问清楚,你杀了他们,真凶是谁就完全查不出来了,现在九爷还没有醒过来,谁也不能擅自动手。任何人擅自动手,都以华兴家法处置,他们三个跟我走,我会安排执法堂等九爷醒来统一调查。」
「还不让开?」全通天墨镜后面的眼睛盯着马家诺。
不用马家诺说话,华兴的人自然给全通天让出一条路,全通天招了招手,阮树迟疑了一下,还是带着阿鬼,大虾和全通天上了一辆车,接着在那辆二门警车的开道下开走了。
海晓这边放下望远镜,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早知道光凭着78分局的防暴员警根本治不了马家诺这群暴徒,他们铁了心就在你面前开枪,你再怎么样也于事无补,事后自然有人出来替马家诺认罪,所以他叫茱迪飞车去接了全通天来处理。
真他妈的险!
「喂喂,阿海,剩下的这些你想怎么弄?」老迈步话机里的声音响起。
「给我全部打断腿!」海晓大喝。
「啊?」老迈那边被海晓的气势镇住了。
「妈的,还能怎么办,我要给全通天那些人面子,操,让他们走吧。等等,按规矩扰乱治安是不是该罚点钱?」
「嗯,是。」老迈那边肯定地说。
「操,狠狠地罚他们!」海晓怒喝。
马家诺一帮人没了出师的理由,自然没有了斗下去的意志。
一个个乖乖靠墙拿出了身份证,马家诺还想耍点大,叫手下替他拿,立刻被两个身强力壮的老黑按倒在车上,并大声呵斥:「老实点!!」
「没错,就是这个,好好修理下他,再放他走!」海晓对着步话机补充了一句。
他不能太过分,毕竟全通天买了他的面子,但是马家诺这次已经在海晓的生死谱上画了华丽的一笔——他要他兄弟死!
「很好,我们慢慢走着瞧。看看到底谁先死。」海晓咬牙切齿地诅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