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让他再身临其境的体验一次噩梦?
呵。
砂金机械的、麻木的、甚至艰难的向前迈步,仿佛他所行进的不是孤零零的荒野,而是某种泥潭或沼泽。
那潜藏在心底的每个角落,叫嚣着尖叫着要停下的声音在肆意疯长——停下、停下!明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为什么还要向前走?!
午夜梦回的记忆在他耳边哀嚎,哪怕他真的如姐姐吩咐的那般不曾回头,那空白的画面也能滋生恐惧与悔恨,填充在无数个相同的……声声尖笑中。
那么现在…到底为什么不停下呢?
只要停下的话,一切就能改变的吧?
【在岩石间的受难后】
【呐喊和哭号】
【监狱、宫殿和春雷】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耳边反问。
——你不停下吗?
抱着东西的姐姐突然转身,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发。她的掌心被风吹的又干又皱,却一如既往的温暖,轻柔。
“明天就是【卡卡瓦】之日了,也是你的生日。”
姐姐朝他弯起眼睛,“我的卡卡瓦夏,又要长大一岁啦。”
无形的淤泥逐渐埋没他的胸腔。
【那一度活着的如今死了】
【我们曾活过而今却垂死】
所以…你不停下吗?
走在前面的托帕猛然间停住脚步。
等等——时间的流速为什么突然间加快了?
她抬眼看向头顶肉眼可见着翻滚的阴云,日月在低垂的天幕中飞快的完成一轮交替。
幻境骤然间发生改变,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下意识回头去找那只翠绿色的扑满,却发现自己的身后空旷的吓人——卡卡瓦夏和姐姐都不见了,只有翠绿色的扑满恢复了人形。
怎么回事?
“砂金?”
她怀里的东西随着转身而消失,紧接着是整片裸露沙石的荒野,幻境如同上一次分崩离析般被白光充斥。但诡异的是…只有砂金周围的空间依旧不变。
托帕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感。
他看上去…就好像要和逐渐消失的茨冈尼亚一同离去,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白光吞没,失去踪影。
“砂金!砂金!你听得到吗?!”
清脆的铃铛声在托帕的耳边响起,一条红色的金鱼凭空出现,在托帕眼前甩了甩尾巴。
“…花火小姐?砂金他——”
“嘘——这可是善良的花火大人,为捉弄托帕小姐而带来的【特别补偿】~”
金鱼用尾巴指指砂金的方向,随后在空中华丽的转圈,“要不是【酒馆】的老大叫我必须得配合,这扒人伤口的事,善良的花火大人才不屑于做呢~”
“好啦好啦,废话不多说,快去叫他出来吧,不然,他可就要一辈子待在幻境里咯~”
“如果实在叫不出来…嘿嘿,也可以求助万能的花火大人哦~”
不等红色金鱼如幻觉般消失,托帕飞快的跑向那位踩在生死边缘的同僚——这些天在茨冈尼亚的见闻随着风声快速回闪,烈日、沙子和风、色彩艳丽的粉紫蓝,和那个个子小小的,会叫她大姐姐的卡卡瓦夏。
【这里没有水只有岩石】
【有石而无水,只有砂石路】
这里没有真实只有幻境。
绝不可以困住活生生的人。
“——砂金!你清醒一点,那是幻境,是假的!”
“你——”
她伸手挡住猛然间向她袭来的风沙,狂风下肆虐的沙石比刀刃更锐,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鲜红的血液和她乱飞的短发交缠,每靠近那仍站在荒野的人一步,趋近于无限的助力都在对抗着她。
“你——你给我醒醒!那是假的、假的!你明明比我更清楚啊!”
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虚假的梦,哪怕它…是那么的美好……
“……可那都是假的啊!”
她朝着风沙中央的人伸出手,用尽全力地握住他的手腕。
“所以…你快点给我醒过来!!!”
假的。
是假的。
身处风沙中央的人缓缓抬起眼睛,黯淡无光的瞳孔动了动,在眼前凌乱的画面里失焦。
是啊,是假的。
所以…为什么要停下?
砂金缓慢的眨了眨眼,周遭的风沙察觉到猎物的逃脱,堪比疯狂的调转枪口,忘记疼痛和鲜血,才是赌徒最好的良药。
不过他那位能力出众的同事没给他登台表演的舞台,因为在他难得迟钝的思绪彻底清醒前,砂金就被手腕上的力道拽得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跌出了那快要消失殆尽的茨冈尼亚。
…连带着扑倒了托帕。
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反倒让砂金惊醒过来,他一手撑在同事外银内红的短发旁,另一只手只来得及护住她的头,在逐渐崩溃的幻境里磕出轻响。
“没事吧…?”
砂金意外的看着身下人的面孔——被幻境划伤的血痕飞速的退却,由亮转深的蓝色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还带着透明无色的泪花。
白色的幻境在转瞬间分崩离析,铺天盖地的白碎裂后是无尽的黑暗。
他们在这白与黑的混乱中对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托帕的意识在一片黑暗中上浮,她知道自己正闭着眼,但意识却格外的清醒着。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目光、情绪全被那家伙牵着走,太多的画面在她脑海里盘旋,驱赶不掉。
可如果他真的消失不见就像片刻前,那差点和幻境一起消失的时候
为什么会变得很难过呢?
还有在幻境崩溃前的最后几秒——
短暂的记忆被不受控制的重新翻阅,那轻而柔软的触感带着电流再度登场。
热意从耳根流向面颊,她的意识在上浮,血液后知后觉的翻涌滚烫。
那家伙到底为什么突然亲她啊!?
托帕猛地睁开眼,一时间有些重返现实的恍惚感:眼前是熟悉的星舰内饰,熟悉的厄利尼虚拟影像,舱内的绿植和设施都是那么的眼熟而正常。
如果不是被捆住的账账在大声哼唧着求救的话,托帕可能还会怀疑,是不是又回到了最初的幻境。
他们压根就没到达厄利尼。
准确来说,应该是从她见到砂金和p40闲聊开始,第一场不算高明的幻境就已经干扰她的记忆,缓缓开场了。
因为砂金那家伙——明明还在医疗舱里躺着呢。
翡翠没有骗她…她确实是和医疗舱一起上的星舰,还有两个随行的医护人员。
结果那两个医护人员都有问题,还有一位根本猜不到何时入场的花火小姐。
托帕揉了揉脖子,从并不舒服的座椅上起身,动作利索的解开那惨无人道的特制绳子太可恶了,居然对账账使用打活节的捆绑!
这不就是欺负扑满没手么!
她不到一秒钟就解开了绳子,被困许久的账账眼泪汪汪的扑进她怀里,在熟悉的怀抱里嘤嘤嘤的哭诉:“唧!哼唧哼唧嗯呜——呜呜呜呜!”
“好啦好啦,都是我不好。”
托帕把委屈的小家伙抱到面前,摸着账账的脑袋,大力吸了一口账账,“这不是回来了吗?别担心啦。”
账账:“嘤——!”
就在托帕抱着账账安抚小家伙的情绪时,另一边处于昏迷状态的两位罪魁祸首也一前一后的转醒:一个女性智械,一个年轻男性。
“不…不!花火,你不能不讲信用——!”
和沉默的智械不同,后者醒来了还在歇斯底里的发疯,他惊恐的注视着不远处的托帕,发出刺耳又嘈杂的声响。
在现实,他们可没办法切断存护的力量!
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
明明只差一点就成功,就差一点……他不想死…他还不想死啊!!
“你不能杀我!我是董事的儿子…对,对!我是董事的儿子,你不能杀我!”他努力抬起脖子,看上去像是只当街撒泼的鹅,“你杀不了我…哈哈哈!【石心十人】又怎么样?你不还是公司的一条狗!”
而那位大名鼎鼎的清算专家、【石心十人】之一的年轻少女,只是在吸扑满的途中抽空抬头。
那双绀桔梗色为基调的眸子冷冷的瞥向他。
“你伪造的身份是医疗部新人,借着你父亲的关系,资料一定是天衣无缝的,对吧?”
“在外出讨债的时候,有人员伤亡是最正常不过的事…只要你是为了公司利益而死,没有人会对此提出疑问。”
托帕抱着账账一步步走向那手脚并用着逃窜的幕后黑手,短发内部的红色如同烈火般晃动。
“恭喜你……你有机会为琥珀王献身了。”
没等托帕真的动手,那胆小如鼠的【主宰】就已经吓得昏了过去,托帕冷眼看着那女性智械缓慢的将年轻男人拖到星舰的角落。
女性智械沉默地和托帕对视。
“我见过你。”托帕闭了闭眼,对这位在幻境中,险些杀死自己的智械记忆颇深,“你和他不一样…你是公司的正式职工。”
“是的,托帕总监。”
女性智械回答的不卑不亢,毫无波动,“我知道您想说什么,但这是我的使命。”
“也是我对他父亲的报恩。”
托帕收回目光,对他人的选择不做评价,“你最好看住他,别想着逃跑。”
在存护【基石】的力量下,他们无处可逃。
托帕抱起账账,来到后半舱段——这里的中央摆放着一台亮着绿灯的医疗舱。
为了方便医护人员直接观察患者的情况,舱体设计有点触后透明的功能。托帕屈起指节,在医疗舱上敲了敲,纯白的外壳便转向透明,露出那个在幻境里还大言不惭的家伙。
砂金依然在医疗舱中昏迷不醒,和他本人活跃的意识并不相同。
“现实里你可脆弱多了……他们怎么倒了这么多人造忆质进去?”
难怪能用砂金的记忆搭建幻境。
托帕叹了口气,担心人造忆质泡太久会痛失同事,于是放下不明所以的账账,开启舱门。
账账:“!”
托帕是受不了这个天天“朋友朋友”的家伙,终于要抓住机会痛下杀手了吗!?
托帕冲鸭——!!!
在账账期待的眼神里,托帕费力的将花孔雀扶起来,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选择用最方便的动作转移伤患。
那就是——公主抱。
对于运动全能的托帕总监来说,公主抱砂金本人和抱那只翠绿色扑满一样轻松。
此刻刚好醒来的公主…砂金本人:“…?”
…嗯?
“你醒了?”
托帕第一时间就发现了那双粉蓝色相间的眼眸,那家伙一开始好像有点惊讶,然后又很快的放松下来,换上他懒散的似笑非笑:“早上好啊,投资人。”
甚至动作自然地靠在她身上,怎么看都一副孔雀依人的模样。
托帕:“……”
账账:“……”
托帕把怀里给点颜色就开屏的孔雀放到沙发上,“既然醒了,就来聊聊厄利尼的清算计划吧。”
刚开始开屏的花孔雀闻言有点呆滞:“等等,工作先放到一边,你就没点什么别的…想和我说吗?”
托帕疑惑地看向他:“说什么?”
砂金不可置信的望着她。
等等——她该不会,不记得吧?
在幻境彻底崩溃的最后几秒,会不会因为剧烈的波动……不是吧?
天生的交际花难得一时语塞,他要怎么说?难不成还能直接问她,记不记得最后时刻那个鬼使神差的吻吗?
如果她真的不记得,又该怎么办?
梭哈当日常的赌徒难得手足无措,比变成扑满被当成替身的时候更意乱心慌,无比艰难的开口:“托帕总监,你真的不记得吗?”
好在砂金试探人的方法同样多种多样…比如摆事实装委屈,让装聋作哑的某人再也假装不住:“明明都主动闭眼了——身为资产清算专家,你总不会想赖账吧?”
托帕:“……”
她主动闭眼了?真的假的?
仔细回想的话…好像确实是这样。
…你糊涂啊叶琳娜,就算卡卡瓦夏再可爱,眼前的砂金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大麻烦啊!
怎么办,现在要怎么回答才能显得云淡风轻,尽显——
“托帕总监。”
“…怎么了?”
“你耳朵好红,啊…还有脸也好红。”
“……闭嘴吧。”
等到真正谈恋爱,托帕才发现,砂金的性格实际上是典型的外热内冷。
平时看上去话很多,三句话里必有一句在耍轻飘,逢人都能叫朋友……热情可以不限量似的随意泼洒。
??
??可等真的在一起相处以后才发现,除却这家伙时不时的孔雀开屏外,其他时候都安静的判若两人,比起说话更乐意直接行动。
——是的,在砂金安静的时候,他的粘人程度会与之相对应的增强。
就像只格外疲惫的猫咪,在托帕处理工作的时候一定会凑过来,从后面轻轻抱住她。或者在她外出讨债的时候,发来一系列装可怜的表情包,却被下属吐槽联系不上。
在两个人难得空闲的独处时间里,砂金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赶他走的时候还总得付出点代价。
但现在的情况似乎发生了逆转。
砂金的工作还没忙完。
??
??难得无事的托帕总监无声的叹了口气,收回偷看自己男朋友的目光。
好吧,现在罕见的…轮到她无聊了。
星际和平公司总是有上不完的班,谈恋爱谈了几个月,却连约会的时间都凑不出来,每次都只能打着合作的名义见面。
面虽然见到了,可接下的任务,还得两个人自己做完。
原本一个人就能搞定的事情,现在变成两个人,小组工作的效率堪称对半折。不出意外的话——今年的公司年会怕不是要点名批评她和砂金了。
托帕再度看向始终在虚拟屏幕前忙碌的男朋友,伸手捞起账账,百无聊赖的吸了一口。
…到底什么时候能忙完啊。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段时间的托帕堪称是格外的空闲,连着四天奇迹般的没有加班…可另一边的砂金却忙得脚不沾地,最后干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她打开公司系统,发现砂金的头像下又是进行中的外派任务,预计的结束时间是一个小时后。
刚走到停泊港准备接人,托帕的手机就震动了两下,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刻油然而生——
【砂金】:这边不太顺利,可能不回去了。你记得早点睡,不用等我。
【砂金】:亲爱的晚安~
果然。
连着四天都等不到人的托帕不由得陷入沉思。
马上就是公司年会了…这家伙怎么变得这么忙碌?
不会是业绩不够吧。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砂金】:想我的话可以睡我床喔︿︿
…谁想你啊。
托帕给另一边的人回复一个冷酷的句号。
她回复的速度明明不算慢,可还是被用户已离线的提示抢了先,发出去的句号判处未读的罪名,莫名的情绪全被手机拒收,兜兜转转的扩散掉头。
那空宿舍有什么好去的。
自己的宿舍可是毛茸茸聚集的星舰,看那群小家伙吵吵闹闹的多可爱,今天也回去和他们玩吧——
……
屏幕在她站着发呆的时候偷偷变暗,托帕收起手机,转身离开前,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停泊港口。
今天也…不回来了啊。
凌晨的停泊港也不算空闲,在同样疲惫的下属惊恐的眼神中,砂金顶着瞬间冒出的负债证明快步离开,头也不回地抛弃一星舰的员工。
有人悄悄拍了拍同事,压低声音问:“砂金总监又得罪账账了?”
同事打了个哈欠,“人小两口的情趣,你别管。”
“嚯——账账原来也是py的一环?”
那人叹了口气,原本预计一周的计划,在他们砂金总监的梭哈下变成了高强度的两天半,“就算能拿到五倍多的提成…下次我也绝对不进砂金总监的队伍,绝对!”
同事耸耸肩,目送着他们难得风尘仆仆的总监离开,“要不是这趟的任务对象特殊,否则他也不会亲自跑一趟的。”
“谁啊?值得让砂金总监专程跑一趟?”
“星际闻名的顶尖服装设计大师啊。”
备受吐槽的总监本人对下属的谈论浑然不觉。
在看到那个冷酷的句号后,同样是四天没见到人的砂金果断启程,给员工下发完赶路费后,连夜回到星际和平公司。
先回房间换身衣服,然后直接去那艘满是毛茸茸——
但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推开自己卧室门的砂金愣在原地,和床上气得一夜未眠的账账对上目光。
账账:“——!!!”
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
在账账化身火龙卷无声袭来的瞬间,砂金熟练的侧身躲过扑满,再借着卧室门行云流水的把账账关在门外。
反正房间的隔音足够好,就算是账账口吐人言骂街,里面的人也听不到什么声响。
他抬眼看向床上熟睡的人,到底还是没忍住嘴角的笑意——他的确没想到,托帕真的会在自己的空宿舍里等他。
虽然回的消息只有一个冷酷的句号。
他轻手轻脚的退出房间,和愤怒的账账维持着短暂的和平…代价是洗完澡后不能背着托帕赶账账下床。
一人一扑满小心翼翼的钻进被窝。
砂金轻轻吻了下托帕的额头,伸手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两个人的体温顺着相贴的皮肤传送,呼吸和心跳安静着纠缠交融。
共赴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