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初见亦重逢
林沧没什么胃口,于她而言吃饭更重要的作用是降低胃疼发生的频率。她拿出配好的药盒,对面的男人很有眼色地递过来一杯白水。
药真的很多,她是故意要在奚言面前吃掉这么多药的,希望能让他意识到自己的病很麻烦。往常她都竭力避免在阿姐面前吃药,这总是会让阿姐心疼。但小孩子是注意不到自己的别扭的。所以她才会一边希望对面这个人能够一直陪伴自己,一边又肯定对方办不到,于是希望他能赶紧远离自己。又或者说,她对这个人其实是有记忆的。ptsd让她选择性遗忘痛苦的记忆,但是她仍然能从别人口中如同旁观者一般了解到自己的经历。而更重要的是,那些快乐的日子和痛苦的时光混杂着,变成了一个温柔的少年的影子。她也曾在逼不得已要出席的宴会中见到男人向她走来,她却害怕地又躲回阿姐的庇护下。她潜意识地害怕靠近这个人会让她想起痛苦的回忆。
奚言没有多想,他看着女孩面无表情地吞咽着大把的药物。其实除了那双无神的眼睛,女孩的眉眼浓烈,社交距离可见的睫毛长长的,尤其是下睫毛如同蝶翅一般。唇色浅淡,她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整个人都没有色彩,却有一种让人心惊的苍白的瑰丽感。
“阿沧每次都要吃这么多药吗?你阿姐说每月要去看一次医生对吗?”他有些心疼女孩竟然得吃这么多药,开始怀疑林遥请的心理医生是不是医术不行。
“不是每天,常吃的只有这几种,其他…”林沧还是如实回答了。“都是用来降低副作用的药。”
“让胃好受一点。”她补充道。
“好吧,之后到看医生的时间,哥哥再陪你一起去。哥哥先收拾一下,就可以出门了,阿沧想要再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奚言起身去拿厨房里的垃圾袋。
“不用了。”女孩摇了摇头又不再看奚言。可惜还是被奚言逮住小姑娘会在他收拾桌上垃圾的片刻偷偷用余光观察他。又在两人对视时装作冷静实则慌张地别过头去。他弯了弯唇没有点破,好奇心谁都会有,小女孩脸皮薄,他自然更不会说什么。
“走吧。”林沧穿好了外套在门口等奚言收拾吃剩的外卖,白色的羽绒服有一圈巨大的毛毛领衬得她愈发像奚言记忆中的那个小糯米团子。她站在门口出神的样子有点呆,又有点乖,让奚言看得有些手痒。
忍住冲动,奚言还是不太想给妹妹留下个不正经的初步印象。京华这两天偶尔还是会下雪,他把垃圾袋放在门前,又转头去洗手并拿了条自己的围巾给女孩戴好才出了门。
开车驶向最近的大型商超,奚言顺便确认了女孩的学校状况,和林遥描述的差别不大。女孩没有和京华一般的权贵或富商家庭的孩子一样去读那几个私立学校,她是自己考上的市里数一数二的公立中学,学校是个老牌学校,主校区就在老城中心区,不过正好离她母亲留下的公寓和奚言的房子都还算近。奚言送女孩上学再到公司上班也较为顺路。
虽然说公立学校有穿校服的规定,奚言还是让女孩多买几套春装。林沧往日很讨厌阿姐穿着十几厘米的高跟鞋陪着官太太们逛上一整天的街。试了两套衣服就开始敷衍应对热情的柜姐,最终还是奚言帮她挑了大部分的衣服。不过小姑娘的衣服还是很好挑的,脱下臃肿的羽绒服,女孩身量极佳。女孩发育得早,林沧快一米七的身高在同龄人中也算比较高的,抽条快再加上肠胃的毛病让她身形有些瘦削,面上保留的婴儿肥看着还算过得去,纤细的手腕却让奚言觉得自己得赶紧把人养胖。
奚言见女孩兴致不高,逛了几家适合年轻女孩的女装店就打算停下了脚步,结账的完却发现小姑娘不见了。他在车上要到了女孩的电话,刚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女孩发来的短信说她马上回来。
“阿沧下次要去做什么记得告诉哥哥,”奚言这也才二十多,知道对一个十三岁的小孩不能表现出太强的控制欲,不然只会激起对方的逆反心理。
“你和那个姐姐选衣服太久了。”女孩没什么反应地说到。‘那个姐姐’是一旁接待的柜姐,奚言多年来没照顾妹妹的遗憾在今日全部被唤醒,继母病弱,小时候的妹妹却也总是被他和侍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但是他发誓他们在这家店待的时间绝对没有超过半个小时。
“我想回去了。”林沧逛街的效率惊人,从他们下到超市,她一边和奚言确认家里有的和没有的物品,一边很快就买好了文具、热水袋和水杯等必需品。奚言提出要晚上自己做饭后,小姑娘露出了一些对京城少爷小姐们厨艺的不信任的表情,被奚言以自己曾经是留学生的解释说服。路过了冷冻区时,女孩捧起一盒冰淇淋和奚言“对峙”,并最终获胜。
一天下来虽然累,但也让奚言对小姑娘了解了不少。他和林沧都是那场变故最无辜的受害者,年少时历经过挫折,没有父母的人总是更加懂事些,知道人情冷暖、利聚利散,即使林沧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也不例外。
女孩一开始很是抗拒,奚言对她来说是突然出现的陌生人,难以敞开心扉这很正常。而且比起抗拒,奚言更感受到女孩的懂事。他本来打算自己做饭,留小姑娘在客厅休息。女孩听他说要做饭就默默地帮他开始备菜,虽然看得出来有很多蔬果不太熟悉,生肉也是一副难以下手的表情。但奚言还是问出,林遥常会给女孩煲银耳汤,桃胶、银耳、燕窝什么的,不是家里没有下人,就是喜欢两姐妹一起处理。
做好一顿家常饭,便也到了七八点,下午出门就晚,晚餐做好两人都有点饥肠辘辘了。其实此时的奚言厨艺也没有多好,他留学的时候修的是双学位,每天能应付功课再外加w等琐事没有天天去啃aldeal已经是他的嘴实在是不允许了。白人饭太过难吃,外卖又需要等太长时间,留学生不得已总要学会做那么一两道快手菜。而且奚言是喜欢做饭的,在继母来之前奚家只有下人才会做饭,他叔叔们的正牌夫人哪里会做这种掉身价的事,只有继母身体好些时会给兄妹两个煲煲甜汤。
这么说来,好像林家可能是有点煲甜汤的传统。只是奚言想象不到林家老夫人洗手做羹汤的时候,这位老夫人半生叱咤京华,奚家为首的新秀在其生前也留足了面子,只可惜老夫人身死后林家便如大厦倾颓。奚言想来林家的衰败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从继母和父亲的结合便可窥见。林老夫人的女儿们都不甚争气,就是可惜林遥这个稍微出色一些的孙女还是太年轻,林老夫人又多猜忌,林遥距林家掌舵之位太远,不然何至于潜逃出国。
盐葱酱牛肋条再加上些小蘑菇和西兰花做的配菜,这是奚言最拿手的快手菜。林沧对此没有意见,她阿姐不会做正经饭,倒是让她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还挺厉害的,这么快就能做出法餐里一样的菜。她不知道这道菜对正经做饭的人来说又多简单,只是摆盘用心一点就能被叫做法餐了。
“好吃吗?”小姑娘很认真的点头回应了奚言,看来中午只是还不够饿。
突如其来的门铃声破坏了温馨的晚餐。奚言早就让助理推了今天所有的事情,而这也不是清洁阿姨该来的时间。
“阿沧等哥哥先去看一眼。”奚言放下碗筷就走到门前,门口的显示屏里有黑白的人像,是个年轻男子的模样,对方很是镇定。楼下入户处需要刷卡才能开门,这个小区一向安保很好,家里的灯也都开着,奚言认为男子不太可能是什么小偷之类的试探房内有没有人。
他又想起林遥的短信,短信虽然没有透露林遥的信息,卫星短信的收发也是外国公司匿名处理的,但却都是关于林沧的事项,如果泄露了确实能够找到他。奚家此次主导的对林家的陷害突出“快准狠”三个字,没有了林老夫人的人脉网络,林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斩草除根是他祖父一贯的准则,林遥的动向自然是被紧密监视着的。
“阿沧,你先回房间去好吗?”奚言回头对女孩微笑,“哥哥和外面的哥哥聊一点事情,很快的,阿沧记得把们关上。”
换做林沧遇上有陌生人敲门的事情只会选择害怕地无视,装作没人在家的样子。此时她还是个十三四的小女孩,只能乖巧地回自己房间里呆着。她掩着门,没有彻底关上,直觉让她觉得来人可能和自己有关,奚言的表情不像是这个时候应该有人来敲门的样子。
“您好,警察,可以进来吗?”便衣的警察开门便出示了警察证,但不讲来由就进屋的要求与这个办案时间并不合规,在不涉及刑事案件的情况下,晚上办案十分诡异。
“请进,您直接进来就好,不用换鞋。”奚言还是用招牌的笑容做出了回应。
“抱歉,打扰您吃饭了,这两副碗筷是?”年轻的警察观察力敏锐,奚言也不打算狡辩。
“我妹妹也在家,陌生人嘛,小女孩有点害羞。”既然对方有备而来,再做掩饰也没有用。
“请坐。”两人坐上沙发,警察也停止打量周围的环境。
“奚言先生,这次上门呢,是监察组这边截到了嫌疑人林遥的短信,对方已经潜逃,这边想了解一下您这边和嫌疑人有什么联系,以及为什么嫌疑人会拜托您来照顾她的妹妹。”这个警察还是不够了解内情,奚言推测小警察可能是和他那几个叔叔相熟的监察领导的下属,并不了解奚家的内情。
“还有您可能不太清楚,未成年人不能随便托付给他人,没有其他亲戚也得先送到福利机构才行。”福利机构巴不得需要照顾的小孩都能提前找到人家照看,多一个小孩进福利院,就多一笔开销和领养业务。
林沧从听到林遥的名字时就悄悄探头听着两人的交谈。林沧的房间在客厅正对的电视柜背后,房门朝向是客厅的视觉死角。
“哥哥。”林沧抱着小狐狸半躲半藏地靠墙站着,等奚言一注意到她,便也像只小狐狸似的窜到他身边靠着他坐下,又躲在奚言身后拉着他的袖子,好似对来人极其恐惧。
“阿沧,”奚言看女孩委屈的样子又不愿再说什么埋怨的话,只是这孩子一天了都没叫过一句“哥哥”,此时倒是让他有些惊讶,不过很快也明白了女孩的用意。
“别害怕,阿沧不是一直在找你阿姐吗?警察哥哥是专门来帮忙找你阿姐去了哪里、安不安全的。”奚言明白她不是真的害怕,便趁机捏了捏女孩的脸。
“阿姐已经一个月都没有回家了,她到底去哪里?”林沧躲在奚言身后,小心地探头看向警察。女孩瘪着嘴,语气委屈,眉眼间满是担忧和害怕。
警察哪里知道林遥去了哪里,这不也是来问他们的吗?往常这个时候当然是摆出警察严厉的架子,不允许插科打诨。但面对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他好像做不出来,照规矩也合该是由女警来进行问询。
奚言不打算给对方发难的机会,“阿沧是我的继妹,我们父母离世阿沧才回了林家,但她还未成年,我和她的继兄妹关系是没有解除的。至于林遥,”他又笑笑,“只是我妹妹众表姐中的一个而已,平日她确实照顾阿沧得多,但只是这样。”
林沧有点不满奚言说得像自己和阿姐不是很熟的样子,加之这个人还趁机捏她的脸,于是伸手去拽男人的衣料,却又被奚言背对着挡下,不让她多在警察面前表现了。
短信提示声响起,奚言又歉意地朝警察示意后打开手机。“是这样,我们这边的本意是想找两位了解情况…”
“闫警官来之前有没有想过您在西城区的上司让您在这样一个不正常的时间进行非刑事案件相关人员的询问是有什么用意?”奚言准确地叫出了这位青年警察的姓氏和所在辖区。虽然警察知道这些东西在警察证上都有,但他也就只出示了一秒,能看清实属太难。
“这都是奚家内部的矛盾,闫警官青年才俊也不必多掺和这种事,您的上司也没真的希望您能问出什么来,警方和监察组要真有我和林遥联系的证据,也不至于让您这个时间到我家来了。”京华遍地都是大大小小的官,这人脉网络也是脉络繁复又层层叠叠,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奚言很快就得知了这是怎么回事,和他的猜测的确八九不离十。这么快的动作,他不知道该说自己的几个叔叔是不过脑子、打草惊蛇,还是就想要找机会敲打他。
奚言说着站起身一副送客的模样。而年轻的警察也不是什么都不清楚,只是这职场他还得再多揣摩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