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
李好好绷得像根棍子一样挺着胸脯扶墙站起,从呼吸面罩中吐出一股白雾,目镜中露出贼溜溜的两隻眼,斜睨着我,立即成了弯弯的讨好的笑眼。
哨所的车库里有一大一小两辆车,大的用黑色帆布盖着,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像个沉默的怪物,小的锈迹斑斑,形状古怪,非要说,更像是一个墨水瓶下面装着履带,前面有六盏灯。
我率先打开车顶钻进驾驶舱,李好好僵硬得像一条火腿,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砰砰地摔进来,坐在我身边。
照例警告:“不要碰仪表盘。”从狭窄的操作区探身把顶盖掩上。
“好。”出门的时候她都乖巧,一动也不动地把脖子往前伸,从极小的窗户往外看。
轰——
车从大门开出去,我停车,钻出去锁门。
被铁网笼罩的哨所,像四层的奶油蛋糕,在雨中轮廓模糊,仿佛随时都会坍塌。公路上有碎裂的石块,我绕着哨所走了一圈,看见了一具烫得焦黑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尸体,还有两三隻硬币大小的虫子,也被烫得蜷缩死亡,一半埋在土里。
沿着蜿蜒的公路往南,据说要开车至少十个小时,才能到达第一个现存人类据点,沿途哨所的补给就是从那里运输过来。
往东,往北,是一片模糊的山,光是看到就知道离得很远,在雨中我望不见,只看到像是纸被打湿了的浅浅的影子,像是近视的人在看远处,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脏污的雨顺着目镜流下来,车前灯忽然亮了两隻,像猫在黑夜里睁大双眼。
李好好按捺不住开始乱动了,我紧走几步钻回去,李好好坐得笔直,好像刚才不听话的不是她似的。
她第一次坐上我的车,并不像现在这样。
那时候她浑身赤。裸,眼睛冰冷,手腕和脚踝上的金饰闪烁着一种异样的紫光,蓬乱的头髮散落在眼前,我的余光瞥见她,她直勾勾地盯着我,从头髮的缝隙中透出幽暗的目光,张开口却不能说话,舌头从中间血淋淋地裂成两半——其中一半上挂着半透明的刀片。
全程都是警惕的,警惕地感知着载着她的这辆车的物理移动,在公路上平稳,偶尔颠簸一下。
仪表盘会散发出幽蓝的光,然后变得血红。
视野渐渐模糊,我手握着的不是操纵杆,而是两隻手——像是有人从车头伸出上半身,和我两手交握,转向时,有一个人被我掰掉了上半身,脊椎孤零零地杵在我面前。
我徐徐开车。
过了很久,幻觉消失。操作杆只是操作杆,仪表盘散发出机械冷淡的白色光,李好好的金饰金灿灿的,身上带着血,疲惫地蜷缩在现在坐的那个角落。
南边的旷野,开车六个小时,是当时第一个人类据点。
后来人类高层做出决定,集体后撤到了下一个地方。
往南一直开一直开,能远远望见那座巨大城市的废墟,宛若一头受伤的灰黑色巨龙伏在寂静的平原上。
李好好双手交握,还在僵硬地表示刚才亮灯的不是她。
我没有放在心上,六个灯,亮两个能怎么样呢?